我“死”在了我夫君的白月光回京那一天。
这不是天意,是我花了整整一年,为自己谋划的盛大葬礼。
所有人都以为我是积郁成疾,油尽灯枯,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我逃离他那份令人窒息的“爱”的唯一生路。
平津侯裴时闯进灵堂时,身上还带着风雪,他不是来吊唁,是来质问。
“谢知鸢呢?柳扶茵身子弱,那续命的良药只有她知道在哪!”
他不知道,那所谓的良药,是我用自己的心头血喂养的毒蛊,一月一碗,要了我的命,也养着他心上人的命。
但我给他留了份大礼。
在我冰冷的棺木里,除了那封写着“侯爷,妾身不等了”的信,还有一撮早已干枯的、属于我们那个未出世孩子的胎发。
他很快就会知道,他拼死护着的那个女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而我,会在他亲手搭建的地狱里,看他永世沉沦。
1
重生回来第一件事,我给自己请了个大夫。
脉象平稳,身子骨除了有点虚,没别的大毛病。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那张才十八岁的脸,没什么血色,眼底一潭死水。
上一世,就是这副身子,在冰冷的产房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一尸两命。
我的夫君,平津侯裴时,在我难产的时候,接到了他那白月光早产的消息。
稳婆问他保大保小。
他连门都没进,隔着一扇冰冷的木门,声音传进来,比外面的风雪还冷。
“扶茵那边不能没人,你们尽力。”
尽力。
多好听的两个字。
就是这两个字,让我和我的孩子,成了他爱情路上的垫脚石。
我死的时候,魂魄没散,飘在侯府上空。
我看见他抱着那个女人刚出生的孩子,笑得一脸温柔。
“茵茵,你看,我们的孩子多像你。”
那个女人,柳扶茵,靠在他怀里,虚弱地笑。
“阿时,委屈你了。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娶谢家那个女人。”
裴时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
“不委屈。只要你好好的,什么都值。”
我在半空中,笑得魂飞魄散。
多感人的一对。
可他不知道,柳扶茵肚子里的那个,根本不是他的种。
是他最好的兄弟,镇国公世子的。
他们俩,一个出征在外,一个在京城里,给我夫君戴了顶绿油油的帽子。
他还当个宝。
重来一世,我不打算报复了。
跟这两个人纠缠,脏了我的手。
我只想离他们远远的,过我自己的日子。
所以,我病了。
从重生回来的第二天起,我就开始咳。
一开始只是轻微的,后来咳得越来越厉害,帕子上开始见血。
府里的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都说我是郁结于心,伤了根本,药石无医。
裴时来看过我几次。
每次都皱着眉,坐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
“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语气里没有心疼,全是责备。
我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许是……许是这侯府的风水,与我八字不合吧。”
他冷哼一声。
“谢知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不过是想用这种法子,逼我多看你几眼。”
我没说话,只是又咳了起来。
帕子上,一抹刺目的红。
他眼神闪了闪,终究没再说什么,拂袖而去。
我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笑了。
对,我就是在逼你。
逼你厌烦我,逼你放弃我,逼你眼睁睁看着我“死”去。
这一世,我要你亲手把我埋了。
然后,在你和柳扶茵最得意的时候,我再回来,告诉你们,我没死。
我要看看,你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2
我的病,一日重过一日。
从一开始还能在院子里走走,到后来,连床都下不了了。
府里的下人看我的眼神,都带着同情。
他们都说,夫人真是可怜,嫁进侯府才一年,就要香消玉殒了。
裴时来我院子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他很忙。
忙着给边关的柳扶茵写信,忙着给她搜罗各种珍奇的药材。
偶尔来一次,也是来去匆匆。
坐在床边,看着我喝药。
那药苦得发涩,我面不改色地一饮而尽。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
“谢知鸢,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放下药碗,虚弱地朝他笑了笑。
“侯爷,我不想要什么。”
“我只是……有点累了。”
他盯着我看了半晌,忽然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
冰凉的指尖触碰到我的皮肤,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你好生歇着。”
说完,他起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急,像是落荒而逃。
我躺在床上,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裴时,你也会怕吗?
怕我真的死了,怕你身上背上一条人命?
可惜,晚了。
你欠我的,不止一条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到了初冬。
边关传来消息,柳扶茵要回来了。
裴时很高兴。
他开始命人修缮府里最精致的那个院子,一草一木,都亲自过问。
府里的人都在传,说侯爷的“心上人”要回来了,我这个正牌夫人,怕是要被扫地出门了。
我的贴身丫鬟,忍冬,气得眼睛都红了。
“小姐,您就这么看着他?”
我靠在软枕上,手里捧着个汤婆子。
“不然呢?”
“忍冬,去把我那件白狐裘找出来。”
忍冬不解。
“小姐,您身子这么弱,见不得风。”
我笑了笑。
“就是要见风。”
“我要漂漂亮亮地,去迎接他那位‘心上人’。”
柳扶茵回来的那天,京城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我穿着那身雪白的狐裘,站在侯府门口。
裴时陪着我。
他几次想让我回屋,都被我拒绝了。
“侯爷,这是我作为侯府主母,应尽的礼数。”
他看我的眼神很深,像是要穿透我的皮囊,看到我的骨头里去。
“谢知鸢,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没理他。
远远地,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停在侯府门口。
车帘掀开,柳扶茵那张我记了一辈子的脸,露了出来。
她还是那副柔柔弱弱的样子,风一吹就要倒。
裴时看到她,眼睛都亮了。
他下意识地就想上前。
我伸手,轻轻拉住了他的袖子。
“侯爷。”
我叫他。
他回头看我,眼神里带着不耐烦。
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我猛地咳了起来。
不是装的。
是真的咳。
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喷了出来,溅在他月白色的衣袍上。
像一朵朵盛开的红梅。
妖冶,又刺眼。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谢知鸢!”
我朝他笑了笑,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闭上眼的前一秒,我看到柳扶茵那张写满了惊愕和得意的脸。
还看到裴时,那张一瞬间变得惨白的脸。
真好。
这出戏,终于开场了。
3
我“死”了。
死在柳扶茵回京的第一天。
整个京城都传遍了。
说平津侯夫人谢氏,心胸狭隘,善妒成性,活活被自己给气死了。
死得好。
给柳姑娘腾了位置。
我躺在冰冷的棺材里,听着外面传来的风言风语,差点笑出声。
我这一死,倒是成全了他们的“美名”。
灵堂设在正厅。
冷冷清清。
除了我娘家派来的人,侯府里,竟没几个真心为我哭的。
也对。
我嫁进侯府这一年,裴时对我冷淡,下人们也都有样学样,把我当个透明人。
现在我死了,他们大概是松了口气。
裴时一直没出现。
听忍冬说,我“死”后,他直接把柳扶茵接进了府,安置在他亲自修缮的那个院子里。
衣不解带,寸步不离。
好像那个快死的人,是柳扶茵,不是我。
直到第三天,出殡的前一晚。
灵堂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裴时一身黑衣,带着满身的寒气,冲了进来。
他眼睛通红,死死地盯着我的棺材。
“开棺!”
他声音嘶哑,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我娘家的兄长拦在他面前。
“侯爷!人都去了,你还想做什么!”
裴时一把推开他。
“滚开!”
他踉踉跄跄地跑到棺材前,伸手就要推开棺盖。
“谢知鸢,你给老子出来!”
“你不是最会装吗?你装够了没有!”
“柳扶茵病了!她说只有你那有续命的药!药呢?你藏哪了!”
我躺在棺材里,心底一片冰冷。
原来,他不是来找我的。
他是来找药的。
为了柳扶茵。
我哥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砸在他脸上。
“裴时!你混蛋!”
裴时被打得偏过头去,嘴角渗出血。
他却像感觉不到疼,只是固执地,用手去掰那棺盖。
棺盖被钉死了。
他掰不开。
他就用手砸,用脚踹,疯了一样。
“谢知鸢!你听见没有!把药交出来!”
“你不是爱我吗?你不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吗?”
“我现在命令你,把药给我!”
我哥和我娘家的人死死拉住他。
灵堂里乱成一团。
就在这时,管家匆匆跑了进来。
“侯爷,侯爷不好了!”
“柳姑娘……柳姑娘她……快不行了!”
裴时动作一顿。
他回头,猩红的眼睛看向管家。
“你说什么?”
“大夫说……大夫说柳姑娘是中了奇毒,心脉已断,怕是……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裴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视线又落回到我的棺材上。
那眼神,像是淬了毒的刀子。
“谢知鸢……”
“是你……是你干的,对不对?”
他喃喃自语。
“你好狠的心啊……”
我躺在棺材里,感受着外面的一切。
我没有下毒。
柳扶茵的“毒”,是她自己作的。
上一世,她就是用这一招,假装中毒,骗裴时来求我。
求我用我的心头血,做药引。
这一世,她故技重施。
可惜,我不在了。
没人给她做药引了。
那所谓的“奇毒”,没了我的血,就成了真的催命符。
这是她的报应。
跟我无关。
外面的嘈杂声渐渐平息。
裴时被人拉走了。
灵堂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静静地躺着,等待着天亮。
天亮了,我就要被抬出这个侯府。
从此,海阔天空。
可我没想到,就在天快亮的时候。
那沉重的棺盖,被人从外面,一点点地,推开了。
4
推开棺盖的,是裴时。
他一个人来的。
身上还穿着那件被我血染脏的衣袍。
他站在棺材边,低着头,看着“死”去的我。
脸上,没有愤怒,也没有悲伤。
只有一片死寂。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
我在赌。
赌他不会发现,我还活着。
他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以为,天都要亮了。
然后,他伸出手,轻轻地,抚上了我的脸。
他的指尖很凉,带着外面清晨的寒意。
划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唇。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知鸢。”
他开口,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你真的……死了?”
我心脏猛地一跳。
他叫我,知鸢。
他从来没这么叫过我。
他一直叫我,谢知鸢,或者,侯夫人。
“他们都说你死了。”
“我不信。”
他俯下身,靠得很近。
我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一丝血腥味。
“你只是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你气我冷落你,气我对柳扶茵好。”
“所以你用这种法子,来报复我。”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脸上。
温热的。
带着活人的气息。
而我,是个“死人”。
我不能动,不能呼吸,不能有任何反应。
“知鸢,你起来。”
“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柳扶茵……她也死了。”
他声音很轻,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就在刚才,断气了。”
“你想要的,都实现了。”
“你赢了。”
“所以,你起来,好不好?”
我闭着眼睛,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
柳扶茵死了?
这么快?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
裴时见我没反应,眼底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
他缓缓地直起身子。
“你不肯起来,是吗?”
“你非要用这种法子,折磨我一辈子,是吗?”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灵堂里,显得格外诡异。
“好。”
“好得很。”
“谢知鸢,你够狠。”
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我慢慢地睁开眼,看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刚才那样子,不像是装的。
他是真的以为,是我害死了柳扶茵。
也是真的……在难过?
为我,还是为柳扶茵?
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
天,终于亮了。
出殡的队伍,准时出发。
我躺在棺材里,被八个大汉抬着,一步一步地,远离了那个困了我一辈子的牢笼。
棺材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光亮。
我看到外面的天,很蓝。
我自由了。
棺材被抬上山,放进早就挖好的墓穴里。
下葬的时候,我听到了我哥撕心裂肺的哭声。
“鸢儿!”
“哥对不起你!哥没照顾好你!”
我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
哥,别哭。
我好好的。
以后,我会活得比谁都好。
土,一点点地盖下来。
棺材里,越来越暗。
也越来越闷。
我按照计划,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竹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我早就准备好的。
能让我在地下,撑上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忍冬会带人来,把我挖出去。
我静静地等着。
等着重生的那一刻。
可我没等到忍冬。
我等到了,裴时。
5
墓穴的土,被人疯狂地刨开。
不是用工具。
是用手。
我能听到泥土被扒开的声音,还夹杂着男人粗重的喘息。
和压抑的,痛苦的呜咽。
是裴时。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应该在他的侯府,为他的柳扶茵,伤心欲绝吗?
棺盖,再一次被打开。
刺眼的光,照了进来。
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然后,我就看到了裴时。
他跪在墓穴边上,浑身是泥。
一双手,血肉模糊。
他看着我,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眼神,像是濒死的野兽。
绝望,又疯狂。
“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你没死……”
他伸手,颤抖着,想要碰我。
我猛地坐了起来。
“裴时!”
他愣住了。
手,停在半空中。
脸上,是全然的震惊和狂喜。
“知鸢……”
“你……你真的……”
我没等他说完,抬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他被打得偏过头去。
脸上,瞬间浮起五个鲜红的指印。
他却笑了。
“你打我了。”
“你真的活着。”
他转过头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跟我回去!”
我用力挣扎。
“放开我!裴时,你疯了!”
“对,我疯了!”
他死死地攥着我,把我从棺材里拖了出来。
“从你躺进去的那一刻起,我就疯了!”
他把我扛在肩上,大步往山下走。
我拼命地捶打他的背。
“裴时!你放我下来!我已经死了!谢知鸢已经死了!”
“你没死!”
他吼道。
“只要我没说你死,你就永远别想死!”
我被他扛回了侯府。
不是我的院子。
是他的。
他把我扔在他的床上,然后转身,锁上了门。
他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眼神,像是一张网,要把我牢牢地困住。
“知鸢,我们重新开始。”
我看着他,觉得可笑。
“重新开始?”
“裴时,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一个‘心上人’,刚刚死掉?”
提起柳扶茵,他脸上闪过一丝痛苦。
但他很快就压了下去。
“她死了。”
“是我,亲手喂她喝下了毒酒。”
我瞳孔一缩。
“你说什么?”
“我说,我杀了她。”
他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她不该骗我。”
“更不该,害你。”
“我查出来了,你所谓的‘郁结于心’,是你院子里那些香料搞的鬼。”
“那些香料,是她托人送给你的。”
“她说,能安神。”
“其实,是催命符。”
我愣住了。
这件事,我并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重生了,要装病。
没想到,柳扶茵早就对我下了手。
上一世,我也是这么死的吗?
不是因为难产。
而是因为,早就中了慢性剧毒?
“所以,我杀了她。”
裴时缓缓地,在我床边坐下。
“知鸢,我替你报仇了。”
“你是不是,可以原谅我了?”
他伸手,想要握我的手。
我猛地抽了回来。
“原谅你?”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问。
“那我那个没来得及出生的孩子呢?”
“谁来替他报仇?”
“谁来原谅你,裴时?”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6
孩子。
是我们之间,永远过不去的一道坎。
裴时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地坐在那里。
“对不起。”
他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鼻音。
“知鸢,对不起。”
我看着他。
这是我两辈子,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这三个字。
可我一点都不觉得快意。
只觉得,恶心。
“一句对不起,就想换我一条命,换我孩子一条命?”
“裴时,你未免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
我从床上下来,走到门口。
门被他从外面锁死了。
我回头看他。
“开门。”
他没动。
只是抬起头,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看着我。
“我不开。”
“谢知鸢,从今天起,你哪也别想去。”
“你就待在这里,待在我身边,一辈子。”
我气笑了。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夫君。”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我逼近。
“你忘了,你嫁给我的时候,说过什么吗?”
“生是平津侯府的人,死是平津侯府的鬼。”
“你想假死逃走?我告诉你,门都没有。”
他把我逼到墙角,双手撑在我身体两侧,把我困在他的方寸之地。
“谢知鸢,我后悔了。”
他低下头,额头抵着我的。
“我不该那么对你。”
“我不该为了柳扶茵,一次次地伤害你。”
“我错了。”
“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恳求。
我甚至能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在了我的脸上。
他在哭。
那个不可一世,冷酷无情的平津侯,在哭。
可我的心,硬得像块石头。
“裴时,你是不是觉得,你杀了柳扶茵,为我‘报了仇’,我就该感激涕零,回心转意?”
“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说几句软话,掉几滴眼泪,我就能忘了我上辈子是怎么死的?”
我伸手,推开他。
力气不大,他却顺着我的力道,退后了两步。
“你搞错了。”
“我从来没想过要你报仇。”
“柳扶茵的死活,跟我没关系。”
“我只想离开你,离得越远越好。”
“至于你说的机会……下辈子吧。”
“不,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要再遇见你。”
说完,我不再看他。
转身去拍门。
“来人!开门!”
外面,守着他的人,一动不动。
我拍得手都红了,嗓子也哑了。
裴时就站在我身后,静静地看着我。
不阻止,也不帮忙。
像是在看一场,与他无关的闹剧。
直到我没了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他才走过来,把我抱了起来。
“别白费力气了。”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敢开门。”
他把我抱回床上,替我盖好被子。
“你累了,睡吧。”
“等你睡醒了,我们就忘了以前那些不高兴的事。”
“我会对你好,比对任何人都好。”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比上一世更可怕了。
上一世的他,只是冷漠,无情。
这一世的他,却成了一个偏执的,疯子。
我闭上眼。
“裴时,你会后悔的。”
他给我掖被角的手,顿了顿。
“我最后悔的,就是上辈子没有早点看清自己的心。”
说完,他俯身,在我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然后,转身出去了。
门,又被锁上了。
我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幔。
心里,一片冰凉。
他以为,一扇门,就能困住我吗?
太天真了。
7.
我被软禁了。
裴时的院子,守卫森严,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他每天都会来看我。
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流水一样地往我房里送。
他对我的好,府里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他们都说,侯爷是真心悔过了。
夫人真是好福气。
只有我知道,这些“好”的背后,是令人窒息的控制。
他不许我见任何人。
连忍冬,都被他关在了院子外面。
他想把我养成一只金丝雀。
一只,只能为他一个人鸣叫的金丝雀。
我没有反抗。
也没有绝食。
他送来的东西,我照单全收。
他送来的饭菜,我也照吃不误。
我甚至,开始对他笑。
他很高兴。
他以为,我终于想通了,回心转意了。
他开始在我房里过夜。
就睡在外间的软榻上。
他说,怕我晚上做噩梦。
有他在,我能睡得安稳些。
我听着他平稳的呼吸声,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我在等一个机会。
一个,能让我彻底摆脱他的机会。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三个月后,宫里传来消息。
皇上病危。
裴时作为皇帝最信任的臣子,奉召入宫,侍疾。
一连几天,都没有回府。
他走之前,把院子围得跟铁桶一样。
千叮咛万嘱咐,不许我踏出房门半步。
他前脚刚走。
后脚,我就病倒了。
上吐下泻,高烧不退。
整个人都快烧糊涂了。
院子里的下人吓坏了,赶紧派人去宫里给裴时送信。
可裴时在皇帝身边,根本抽不开身。
他只能派太医来给我看诊。
太医来了,给我把了脉,脸色大变。
“夫人这是……中了剧毒!”
“此毒甚是霸道,若是三天之内拿不到解药,神仙难救!”
下人们都慌了。
整个侯府,乱成一团。
他们翻遍了整个院子,想找出下毒的凶手。
最后,在厨房的水井里,发现了毒药的残渣。
所有人都以为,是府里有内鬼,想趁侯爷不在,害死我。
只有我自己知道。
这毒,是我自己下的。
是我重生回来之后,花了整整一年时间,为自己准备的,第二份“大礼”。
这种毒,世间罕见。
解药,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在哪。
我就是要用我的命,来逼裴时。
逼他放我走。
消息传到宫里。
裴时当场就疯了。
他不顾皇帝的阻拦,丢下一切,策马往侯府赶。
等他冲进我房间的时候,我已经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他扑到我床边,抓着我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知鸢!你撑住!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解药呢!太医说有解药!解药在哪!”
我看着他,虚弱地笑了笑。
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指了指窗外。
“城外……静安寺……”
“后山……有座……无名冢……”
“解药……就在……就在那……”
说完这句话,我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
裴时什么都没想,抱着我,就往外冲。
“备马!快备马!”
他抱着我,骑上快马,一路绝尘,往城外的静安寺奔去。
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
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的弧度。
裴时,你上当了。
静安寺,没有解药。
只有,我为你准备的,天罗地网。
8
静安寺在京城西郊,快马也要一个时辰。
裴时把我裹在他的大氅里,抱得很紧,生怕风吹到我。
他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
“知鸢,别睡。”
“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等拿到解药,你就好了。”
“以后,我再也不关着你了。”
“你想去哪,我都陪你去。”
“我们去江南,看烟花三月,好不好?”
我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心里,却在冷笑。
江南?
裴时,你没机会了。
到了静安寺。
他抱着我,直奔后山。
后山很大,树林茂密。
他一边找,一边喊。
“无名冢!哪有无名冢!”
他找了很久,才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小土包。
前面,连块碑都没有。
他眼睛一亮,把我小心翼翼地放下,就开始用手刨土。
就像那天,在我的坟前一样。
疯狂,又绝望。
很快,他就刨出了一个黑色的木盒子。
他激动地打开盒子。
里面,没有解药。
只有一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借着月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裴时,永别了。”
他愣住了。
手里的纸条,飘落在地。
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看向我。
我靠在树上,正看着他笑。
脸色红润,气息平稳。
哪有半分中毒的样子。
“你……”
他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四面八方,忽然亮起了无数的火把。
一群手持刀剑的黑衣人,从树林里涌了出来,把我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是我哥,谢知行。
他穿着一身铠甲,手持长剑,一步一步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裴时。”
“好久不见。”
裴时看着他,又看看我。
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是你。”
“这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
“对。”
“从我决定假死的那一刻起,这个局,就已经布下了。”
“你以为你把我关在侯府,我就没办法了?”
“你错了。”
“我的人,早就渗透进了你的侯府。”
“给你下毒的厨子,是我的人。”
“给你送信说我病危的下人,是我的人。”
“就连你最信任的那个贴身侍卫,也是我的人。”
我走到我哥身边。
“裴时,你输了。”
他看着我,眼底,是滔天的恨意和不甘。
“为什么?”
“谢知鸢,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对我!”
我笑了。
“哪里对不起我?”
“裴时,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你错在哪了。”
“你没错。”
“错的是我。”
“我错在,上辈子爱上了你。”
“所以这辈子,我要亲手,把这份爱,连根拔起。”
我哥的长剑,指向了他。
“裴时,你囚禁我妹妹,草菅人命,如今又私闯皇家禁地。”
“数罪并罚,还不束手就擒!”
裴时没看他。
他的眼睛,一直在我身上。
“皇家禁地?”
他忽然笑了。
笑得凄凉。
“原来,这后山,是皇家陵园的范围。”
“谢知鸢,你为了杀我,真是煞费苦心。”
“我不杀你。”
我说。
“杀你,太便宜你了。”
“我要你活着。”
“我要你看着我,是怎么一步一步,把你珍视的一切,全都毁掉。”
“你的爵位,你的荣耀,你的平津侯府。”
“我会让它们,全都化为灰烬。”
说完,我不再看他。
“哥,动手吧。”
9
裴时被抓了。
以“擅闯皇家禁地,意图不轨”的罪名,下了天牢。
平津侯府,被抄了。
所有家产,充归国库。
府里上下几百口人,死的死,卖的卖。
曾经显赫一时的平津侯府,一夜之间,轰然倒塌。
消息传出来,整个京城都震动了。
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更没人想到,这一切的幕后推手,会是我这个早就该“死”了的侯夫人。
我恢复了谢家嫡女的身份。
回到了我阔别一年的娘家。
爹娘和兄长,抱着我,哭得老泪纵横。
他们什么都没问。
只是告诉我,以后,有他们在,谁也别想再欺负我。
我靠在母亲怀里,闻着她身上熟悉的馨香。
心,终于落了地。
我开始帮着兄长,处理朝堂上的事。
裴时倒台,朝中空出了许多位置。
我利用我对前世的记忆,帮兄长拉拢了一批有才干,却不得志的官员。
谢家的势力,在朝中,日益壮大。
皇帝的病,也渐渐好了起来。
他召见了我。
在御书房。
他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朕听说了,平津侯的事。”
我跪在地上,不卑不亢。
“臣女有罪,请皇上责罚。”
他沉默了半晌。
“起来吧。”
“裴时有今天,是他咎由一自取。”
“与你无关。”
他顿了顿,又说。
“你是个好孩子。”
“谢家,也是我朝的肱骨之臣。”
“朕不会因为一个裴时,就迁怒谢家。”
“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
我叩首。
“臣女,什么都不要。”
“臣女只求皇上一件事。”
“说。”
“臣女恳请皇上,赐臣女与裴时,和离。”
御书房里,一片寂静。
皇帝看着我,久久没有说话。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自古以来,只有夫休妻,没有妻休夫。
我这个请求,是离经叛道。
但,我必须这么做。
我要和裴时,彻底划清界限。
不只是身份上。
更是名分上。
不知过了多久。
皇帝终于开口。
“准了。”
他亲笔写下和离书,盖上玉玺。
“从今往后,你与那裴时,再无干系。”
我接过那封和离书,重重地磕了个头。
“谢主隆恩。”
从皇宫出来。
我拿着那封和离书,去了天牢。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裴时。
他穿着囚服,头发散乱,胡子拉碴。
早就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
他看到我,眼睛里,瞬间燃起了火。
“你来做什么?”
“来看我笑话?”
我没说话,只是把那封和离书,递到了他面前。
他看到上面的字,瞳孔猛地一缩。
“和离书?”
他一把抢过去,看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他笑了。
“谢知鸢,你好手段。”
“把我送进天牢,抄了我的家,现在,还要跟我撇清关系?”
“你休想!”
他猛地站起来,想要撕掉那封和离书。
我早有预料,退后一步。
“裴时,没用的。”
“这是圣旨。”
“从今天起,你我,再无瓜葛。”
他看着我,眼底,是彻骨的寒。
“没有瓜葛?”
“谢知鸢,你是不是忘了?”
“你肚子里,还怀着我的孩子!”
我愣住了。
手,下意识地,抚上了我的小腹。
这里,是平的。
哪来的孩子?
他却笑了,笑得癫狂。
“你以为,我不知道?”
“你中毒那次,太医给你把过脉。”
“你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谢知鸢,你想带着我的种,嫁给别人?”
“我告诉你,做梦!”
10
我怀孕了?
我怎么不知道。
从天牢出来,我整个人都是懵的。
我立刻找了个大夫,给我把脉。
结果,和裴时说的一样。
我真的,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我坐在椅子上,半天没回过神。
怎么会……
怎么会又有了孩子?
是在我被他软禁的那段时间……
有一次,他喝醉了酒……
我记不清了。
我只记得,第二天醒来,浑身都像散了架一样。
我以为,那只是一场噩梦。
没想到,噩梦,留下了痕迹。
我哥看我脸色不对,问我怎么了。
我把事情告诉了他。
他听完,一拳砸在桌子上。
“畜生!”
“鸢儿,你别怕。”
“这个孩子,不能要。”
“哥这就去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把他打掉。”
“绝不能让他,成为你一辈子的拖累。”
我摇了摇头。
“不。”
“哥,我要生下他。”
我哥愣住了。
“鸢儿,你疯了?”
“他是裴时的孩子!那个畜生的孩子!”
“我知道。”
我看着他,眼神坚定。
“可他,也是我的孩子。”
“上辈子,我没能保住我的孩子。”
“这辈子,我不想再失去了。”
“他没错。”
“错的是他爹。”
“我要把他生下来,好好地养大。”
“我要让他知道,他有一个什么样的父亲。”
“我要让他,一辈子,都活在对我的愧疚里。”
我哥看着我,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我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最后,他只能叹了口气。
“罢了。”
“你既然决定了,哥就支持你。”
“以后,这孩子,就是我们谢家的外孙。”
“跟那个姓裴的,没有半点关系。”
我点了点头。
“谢谢哥。”
我开始安心养胎。
裴时的事,我不再过问。
我听说,他最后被判了流放。
三千里。
去最苦寒的边疆,永世不得回京。
临走前,他托人给我带了句话。
他说:“等我回来。”
我听到这话,只是笑了笑。
裴时,你回不来了。
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我生下了一个儿子。
长得很像我。
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明亮。
我给他取名,谢念安。
我希望他,一辈子,平安喜乐,无忧无虑。
安安很乖,不哭不闹。
他是我的光。
是我活下去的,所有希望。
我以为,日子就会这么平淡地过下去。
直到,安安三岁那年。
边疆,传来消息。
裴时,跑了。
11
裴时逃了。
在流放的路上,伙同其他囚犯,杀死了官差,不知所踪。
朝廷下了海捕文书,全国通缉。
可他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有了消息。
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
回来找我。
找他的儿子。
我开始害怕。
我怕他会抢走安安。
我怕他会伤害我的家人。
我哥安慰我,说京城守卫森严,他插翅难飞。
可我还是不放心。
我开始做噩梦。
梦里,全是裴时那双猩红的眼睛。
他说:“谢知鸢,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跑。”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安安就睡在我身边。
他感觉到我的不安,伸出小手,抱住了我。
“娘,不怕。”
我看着他,眼泪掉了下来。
安安,娘不怕。
娘会保护你。
为了安安,我不能坐以待毙。
我开始动用谢家所有的力量,在全国范围内,寻找裴时的下落。
我要在他找到我之前,先找到他。
可他,就像一个鬼魅。
了无踪迹。
一年,两年,三年。
整整三年,都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就在我以为,他可能已经死在哪个角落里的时候。
他出现了。
在我带着安安,去静安寺上香的那天。
他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脸上带着一道狰狞的伤疤,从额头,一直划到下巴。
像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拦住了我的去路。
周围的香客,都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四散奔逃。
只有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把他拉到怀里,护住。
“你想做什么?”
他没看我。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怀里的安安。
那眼神,炙热得,像是要烧起来。
“他就是……我的儿子?”
他声音嘶哑,难听得像砂纸在摩擦。
安安被他吓到了,小身子在我怀里,瑟瑟发抖。
“你不是我爹爹!”
“我没有爹爹!”
裴时听到这话,身子晃了晃。
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神色。
“安安……”
他伸出手,想要碰他。
我猛地拍开他的手。
“别碰他!”
“裴时,你离他远点!”
他收回手,看着我。
“知鸢,我不是来抢他的。”
“我只是……想看看他。”
“就一眼。”
“你已经看到了。”
我说。
“现在,你可以滚了。”
他没动。
只是站在那里,痴痴地看着安安。
眼里的光,那么卑微,那么祈求。
我心头一软。
但很快,又硬了起来。
我不能心软。
对他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走吧。”
我拉着安安,绕过他,就要离开。
他忽然,在我身后,跪了下来。
“知鸢。”
“我错了。”
“你原谅我,好不好?”
我脚步一顿。
没有回头。
“晚了。”
说完,我拉着安安,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听到,他在我身后,撕心裂肺地哭喊。
“谢知鸢!”
“我把命给你,好不好!”
“你别不要我……”
我没有停下。
一步一步,走得决绝。
裴时,你的命,我不稀罕。
我只要,你离我们母子,越远越好。
12
我以为,那次之后,裴时就会彻底死心。
可我没想到,他比我想象的,还要偏执。
他开始,像个影子一样,跟着我们。
我带安安去集市,他就在不远处的小摊上,假装喝茶。
我带安安去游湖,他就在对岸的柳树下,默默地看着。
他不靠近,也不打扰。
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让人去赶他,他也不走。
打他,骂他,他都受着。
像个没有痛觉的木偶。
我哥气得不行,想直接派人把他抓起来,送到官府。
我拦住了。
“哥,没用的。”
“他现在,就是个亡命之徒。”
“把他逼急了,我怕他会做出什么伤害安安的事。”
我哥皱眉。
“那怎么办?就这么让他跟着?”
我想了想。
“我去找他谈谈。”
我把安安交给母亲。
一个人,去了裴时落脚的那个破庙。
他看到我,很意外。
从草堆上站起来,局促不安。
“你……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
他比上次见面,更憔悴了。
衣服破了,脸上也脏兮兮的。
像个乞丐。
谁能想到,他曾是那个鲜衣怒马,名动京城的平津侯。
“裴时,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开门见山。
他低下头,搓着手。
“我……我没想怎么样。”
“我就是……想看看你们。”
“看够了,就走?”
他猛地抬头看我。
“不!我不走!”
“知鸢,你别赶我走!”
“我保证,我不会打扰你们的生活!”
“我就远远地看着,行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累。
“裴时,我们已经和离了。”
“安安,跟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你这么纠缠下去,有意思吗?”
“有!”
他看着我,眼神固执得可怕。
“只要能看到你,看到安安,做什么都有意思。”
“知鸢,我知道我以前对不起你。”
“我知道我罪该万死。”
“我不求你原谅我。”
“我只求你,别把我当个陌生人。”
“至少……至少让我知道,你们过得好不好。”
我沉默了。
我发现,我根本说服不了一个疯子。
就在这时,破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官兵。
他们举着火把,把整个破庙,都围了起来。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快出来束手就擒!”
裴时脸色一变。
“他们怎么会找到这里?”
他看向我。
“是你?”
我摇了摇头。
“不是我。”
他信了。
“那你快走!”
他把我往后门推。
“后门有条小路,可以下山!”
“别管我,快走!”
我看着他。
“那你呢?”
“我?”
他笑了。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烂命一条,死不足惜。”
“能再见到你,见到安安,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外面的官兵,已经冲了进来。
他把我用力一推。
“走!”
然后,他转身,抽出腰间一把生了锈的剑,迎了上去。
我没有走。
我就站在后门口,看着他。
看着他,像一头困兽,在人群中,左冲右撞。
他身上,很快就挂了彩。
血,染红了他破旧的衣衫。
可他,一步都没有后退。
他好像,要把他这辈子的所有不甘和悔恨,都发泄在这一场,毫无胜算的厮杀里。
最后,他被一刀,捅穿了胸膛。
他缓缓地,跪了下去。
眼睛,却一直看着我的方向。
嘴唇动了动。
我读懂了。
他说的是。
“知鸢,下辈子……”
下辈子,别再遇见我了。
他倒了下去。
眼睛,却还睁着。
定定地,看着我。
我站在那里,很久,很久。
直到官兵散去,直到天色渐亮。
我才走过去。
在他身边,蹲下。
伸出手,替他合上了眼。
“裴时。”
“不,没有下辈子了。”
“我们之间,到此为止了。”
我站起身,转身,离开了那座破庙。
阳光,照在我身上。
很暖。
我回头,最后看了一眼。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只有一地的狼藉和血污。
我走了。
拉着安安的手,一步一步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安安问我:“娘,我们以后,还会见到那个叔叔吗?”
我摸了摸他的头。
“不会了。”
“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再也,回不来了。”
风,吹过我的发梢。
我好像听到,风里,传来一声,解脱的叹息。
是他的。
也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