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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11-06 01:20:41

精选章节

船桨划破血水的黏稠声响突然停了。

我数着第一千零一道涟漪在船尾绽开。雾气里浮出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脚踝没进暗红色的河水,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哥哥,你的船漏水了。"她指着船板缝里渗出的血珠。

我低头看自己泡得发白的手。掌心有道陈年裂痕,血水正从那里一滴一滴往下淌。奇怪,我什么时候受过伤?

小女孩腕上的红绳突然晃到我眼前。褪色的绳结上沾着泥,打着歪歪扭扭的平安结。我太阳穴突突地跳,这玩意儿我肯定在哪见过。

"阿灵!"岸上传来金属摩擦的刺耳声。黑斗篷的孟七甩着勾魂锁,铁链刮得青石板直冒火星子,"时辰到了。"

羊角辫簌簌发抖,突然抓住我渗血的手。她手指冷得像块冰,红绳蹭过我的伤口:"摆渡人哥哥,你答应过要帮我找..."

锁链破空声打断了她。我本能地侧身,铁钩擦着耳廓钉进船板,震得整条船都在晃。血河里突然翻起泡沫,水下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

"坏了规矩的野鬼也配讨价还价?"孟七的斗篷下露出半截白骨下巴,"至于你——"他黑洞洞的眼窝转向我,"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的废物,真当还是老船鬼掌舵的时候?"

我握桨的手突然发烫。船板缝隙里渗出的血珠逆流而上,在桨面凝成暗红色的冰晶。等反应过来时,铁桨已经横在阿灵和铁钩之间,撞出一串幽蓝的火花。

河面突然掀起三丈高的血浪。有个黏腻的声音从水底传来:"要打滚上岸打。"浪花里浮出张没有五官的脸,密密麻麻的血管在透明皮肤下蠕动。

孟七的锁链瞬间缩回袖中。他退后两步踩到青苔,差点滑进河里。我趁机把阿灵塞进斗篷里,她手腕上的红绳突然勒紧,在我小拇指上缠出个一模一样的结。

血浪扑下来的瞬间,我瞥见岸边的老柳树后飘着抹青衫。那女人撑着油纸伞,伞面上沾着未干的血渍。她嘴唇动了动,看口型是在说"当心判官"。

浪头砸在船头时,我后颈突然刺痛。有根冰凉的手指顺着脊椎划下来,在第三节骨节处重重一按。记忆突然闪回——同样的血河,同样的红绳,有人在我耳边说:"等凑够一万个..."

"无相大人!"孟七突然对着血浪跪下来,"这丫头阳寿未尽就自寻短见,按律该打入..."

水面咕嘟冒了个泡。无相的脸融化成血水,只剩两只悬空的眼珠盯着阿灵的红绳:"第七十二个。"说完就沉了下去,河面平得像块红玻璃。

阿灵突然在我怀里剧烈挣扎。她腕上的红绳开始渗血,绳结里传出细弱的哭声。我掰开她冰冷的小手,发现掌心攥着半片发黄的生死簿。

柳树下的青衫女子不知何时移到了船头。她伞沿滴下的血珠在船板上拼出个"逃"字,转眼就被新渗出的血水吞没。

孟七的锁链再次响起时,我忽然记起老船鬼沉河前塞给我的东西。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触到个硬物——是半截刻着符文的摆渡令,断口处还沾着黑褐色的指印。

阿灵的红绳突然自己解开了。褪色的细绳蛇一样缠上我的手腕,绳结里掉出颗生锈的铃铛。铃舌早没了,可它贴在我掌心的裂伤上时,我分明听见了清脆的响铃。

血河深处传来隆隆的震动。船板开始龟裂,缝隙里伸出无数苍白的手。

血河里伸出的手抓住了我的脚踝。那些手指像泡发的腐竹,一碰就往下掉皮屑。阿灵的红绳突然绷直,勒得我腕骨生疼。

"别看水里!"柳娘的声音从伞下飘来。她青衫袖口露出半截焦黑的手腕,像是被火烧过。

我抡起铁桨砸向那些鬼手。桨面血晶炸开的瞬间,船板缝隙里的古老刻痕突然亮起来。是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像小孩子用指甲抠出来的。

孟七的锁链缠上我的脖子。铁链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字,凑近了看才发现是"正"字。每道笔画都深得能看见骨茬。

"第七十二个。"他阴森森地笑,铁链开始收缩,"无相大人点名要的货..."

阿灵突然扑上来咬住孟七的手腕。她羊角辫里钻出几只萤火虫,绿莹莹的光照出锁链上正在融化的字迹。我趁机用摆渡令划开铁链,断口处喷出腥臭的黑血。

老船鬼的破灯笼就在这时亮了。

那盏早就锈穿的铜灯笼,突然从船尾滚到我们中间。灯笼纸明明烂得透风,却射出道笔直的光柱,正照在船板刻痕上。

刻痕在光照下蠕动起来。我这才看清是幅画——穿红衣的小女孩踮脚站在河边,手腕系着的红绳延伸进水里。绳子的另一端...绳子另一端拴着个没有脸的人。

"七十二道锁魂结。"柳娘的油纸伞突然转得飞快,"小丫头用自己当饵,在钓..."

血河毫无预兆地沸腾了。船板上的画被涌上的血浪吞没,那些符号却烙在了我眼底。阿灵的红绳自己飞起来,绳结里传出此起彼伏的哭声。

灯笼光扫过孟七的斗篷。布料下根本不是白骨,而是团蠕动的黑雾。他慌忙去遮,勾魂锁哐当掉在船板上。

我弯腰去捡的瞬间,看见锁链内侧刻着"阿萝"两个字。字迹很新,墨迹还在渗血。

水下传来闷雷般的震动。整条船被抛起来又落下,老灯笼滚到角落。借着最后一点微光,我看见阿灵在拆自己的红绳。她每解开一个结,就有道模糊的影子从绳结里飘出来。

"还差一个。"她抬头看我,瞳孔里映出我掌心的裂痕,"哥哥的手..."

孟七突然发出非人的尖啸。他的斗篷炸成碎片,黑雾里伸出十几条黏糊糊的触须。我抡桨砍过去,触须断口喷出的却是鲜红的血,和活人一模一样。

柳娘尖叫着把油纸伞扔过来。伞面"唰"地展开,竟是用判官笔写的朱砂符咒。黑雾触须碰到伞面就着火,烧出烤肉的味道。

灯笼彻底熄灭了。

黑暗里只剩下阿灵的红绳在发光。那些飘出来的影子手拉着手,在船板上围成一圈。我后颈突然刺痛——是之前被按过的脊椎第三节。

记忆闪回得更清晰了。满江血水上飘着纸船,每只船上都站着个系红绳的小孩。老船鬼蹲在船头刻符咒,他缺了根小指的手在发抖:"记住,要凑够..."

"判官大人到!"远处响起破锣嗓子。

河面瞬间结冰。阿灵的红绳突然自己系回腕上,所有影子都被吸回绳结里。柳娘早没了踪影,只剩她的油纸伞倒扣在船头,伞柄还在微微颤动。

孟七的黑雾缩成一团,变回斗篷模样。他捡起勾魂锁时,我注意到他把刻字的那面紧紧贴在袖子上。

冰面上走来个戴乌纱帽的瘦高个。他左手捧着的生死簿在冒烟,右手毛笔的毫毛都掉光了。

"无相要的魂呢?"判官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头。

我握紧半截摆渡令往后退,脚跟碰到个东西。是那颗生锈的铃铛,不知什么时候滚到了这里。

阿灵突然笑了。她踮脚凑近我耳边:"哥哥,你腰间的令牌在发光。"

判官的乌纱帽猛地转向我们。他黑洞洞的眼窝里跳出两簇绿火:"老船鬼的..."

冰层在这时裂开。没有五官的脸从裂缝中浮起,无相的皮肤下血管暴突,全部指向阿灵的红绳。

"时辰错了。"无相的声音带着水底的回响,"这个祭品还没熟透。"

我趁机把铃铛塞进阿灵手里。她碰到锈铁的瞬间,船板上的刻痕全部浮到空中,组成个完整的符咒。

老灯笼突然又亮了。这次光柱直射判官,照出他乌纱帽下腐烂的耳廓——那里挂着个小小的金铃铛,和阿灵手里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偷了..."判官的话被浪头打断。

整条血河竖了起来。

血浪砸下来的瞬间,我听见柳娘在唱童谣。

"纸船摇啊摇,红绳绕啊绕..."调子又尖又细,像用指甲刮陶罐。我手里的船桨"咔嚓"裂成两截。

阿灵的红绳立刻缠上来。她打结的手法很怪——先绕三圈,再穿个活扣,最后把绳尾咬在嘴里使劲一拽。我太阳穴突突直跳。这手法我肯定用过,在什么时候来着?

判官的朱笔突然滴血。生死簿上"阿灵"两个字开始晕染,墨迹像活物般蠕动,变成个我不认识的名字。无相在水下发出闷吼,整条河都在震颤。

"还差最后一笔。"孟七不知何时爬上了船。他半边脸皮不见了,露出的肌肉组织上爬满蛆虫。勾魂锁链缠住阿灵的腰,链环上刻着的"正"字正在融化。

我抡起断桨砸他。桨柄的红绳突然绷直,绳结里钻出几只萤火虫。绿光照亮孟七的锁骨——那里烙着个金铃铛的印记,和判官耳朵上的一模一样。

柳娘的童谣忽然变了词:"偷铃铛的判官爷,耳朵挂在..."

判官猛地合上生死簿。书页夹住了阿灵的一缕头发,发丝瞬间焦黑蜷曲。无相从水里伸出透明的手,血管像红蚯蚓在皮肤下游走。

"时辰到了。"无相的手指向阿灵,"交出来。"

阿灵突然把红绳塞进我手里。绳结触到掌心的裂痕,突然开始自行拆解。每个绳结里都掉出粒带血的米,在船板上排成北斗七星。

老船鬼的灯笼又亮了。这次光柱照在米粒上,血米开始发芽,长出细小的绿苗。柳娘停止哼唱,她的油纸伞"啪"地合拢,伞尖指向我腰间。

我低头看半截摆渡令。令牌背面不知何时浮现出图案——正是阿灵红绳上的平安结。

"原来是你..."孟七的锁链突然转向判官,"当年偷换生死簿的..."

河水突然沸腾。无数苍白的手臂伸出水面,每只手腕上都系着褪色的红绳。阿灵踮脚凑近我耳边:"哥哥,船要沉了。"

我这才发现船底早被血水泡烂。柳娘猛地掀开油纸伞,伞骨"唰"地展开成竹筏。我刚跳上去,原来的木船就碎成了渣。

判官在翻涌的血浪中站得笔直。他乌纱帽下的腐肉开始剥落,露出森森头骨。无相的透明手掌穿透他胸膛,抓出团跳动的绿火。

"第七十二盏魂灯。"无相的声音带着回响,"该物归原主了。"

绿火飞到阿灵面前。她腕上的红绳突然全部散开,七十二道绳结像小蛇般游向绿火。每道绳结捆住一点火星,火光立刻变成萤火虫。

孟七发出非人的嚎叫。他的皮肤寸寸龟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金铃铛。每个铃铛都在疯狂摇晃,就是发不出声音。

柳娘突然把伞柄塞给我。竹筏开始解体,伞骨一根根飞向阿灵,在她脚下拼成桥。我抓住她手腕要跑,却摸到满手温热的血——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和我一模一样的裂痕。

"哥哥看。"她指向生死簿。晕开的墨迹组成了新名字,那字迹分明是我自己的笔迹。

无相的身体突然爆开。血雨里浮出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每只都衔着截红绳。它们扑向判官,把他裹成个发光的茧。

竹筏彻底散架时,阿灵把最后一粒血米按进我掌心。剧痛中闪过记忆碎片——我跪在血河边给小女孩系红绳,老船鬼在背后说:"用你的命灯做引子..."

河底传来老船鬼的咳嗽声。半截摆渡令突然发烫,烫得我皮肉滋滋响。令牌上的平安结图案开始渗血,血珠滴到判官耳朵上的金铃铛。

铃铛"叮"地响了。

铃铛声像根针扎进太阳穴。我疼得跪在竹筏残片上,掌心裂痕里突然钻出条红绳——是阿灵刚才塞给我的那根。

河水突然静止。水面映出个巨大的阴影,比整条冥河还宽。无相的真身从水底浮上来,透明的躯体里流动着无数红丝,每根丝上都挂着个发光的铃铛。

"偷渡者。"无相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出血。他胸口位置悬着盏绿灯笼,灯罩是用人皮绷的。

阿灵躲到我背后。她手指碰到我后颈的瞬间,有滴温热的水珠落在我手背上。我愣住了。三百年了,第一次感受到温度。

"哥哥的命灯..."她声音发抖,"还在他手里。"

我低头看掌心的红绳。绳结不知何时变成了锁链形状,另一端连着无相胸口的绿灯笼。老船鬼的烟袋锅突然从水里浮上来,铜锅里飘出缕檀香。

这味道...我猛地呛住。记忆像开闸的洪水——庙会上买檀香木簪的小女孩,我把簪子别在她羊角辫上时,她手腕的红绳蹭过我的疤...

无相伸出透明的手指。指尖离阿灵还有三尺远,她腕上的红绳就自己燃烧起来。火焰是诡异的绿色,烧得绳结噼啪作响,却伤不到皮肉。

"七十二道锁魂结。"无相胸腔里的绿灯笼突然大亮,"该收线了。"

柳娘剩下的半把油纸伞突然飞过来。伞骨"咔咔"重组,变成个烟袋杆的形状。老船鬼的铜锅自己扣上去,严丝合缝。

我下意识抓住烟袋。檀香味更浓了,锅里的灰烬浮现出画面——我穿着阳间的衣裳,正把点燃的檀香插进船头裂缝。老船鬼在旁边咳嗽:"用你的命...换她的魂..."

阿灵突然惨叫。无相的手指已经碰到她额头,皮肤开始变得透明。我抡起烟袋砸过去,铜锅里爆出团香灰,迷了无相的眼。

趁他停顿的刹那,我扯断掌心的红绳。绳头刚断,无相胸口的绿灯笼就"砰"地炸开个缺口。有只萤火虫飞出来,落在我裂开的掌心里。

"找死!"无相的身体突然扭曲。河水倒灌进他胸口破洞,冲出来时全变成了血。

孟七不知从哪冒出来。他浑身挂的金铃铛少了一半,剩下的正在融化。勾魂锁链甩向阿灵,链环上刻的却是我的名字。

"当年就是你..."孟七的声带好像烂了,说话带着咕噜声,"帮这丫头改生死簿..."

我拿烟袋挡锁链。铜锅被铁链击中,里面的香灰洒出来,在空中组成个符咒。是无相胸口灯笼上的图案。

阿灵突然扑向孟七。她手腕燃烧的红绳缠上他的锁链,火势立刻蔓延。孟七尖叫着拍打火焰,每拍一下就有个金铃铛脱落。

判官的乌纱帽漂在水面上。他头骨上的腐肉已经掉光,天灵盖刻着个平安结的凹痕。无相转身去抓他,透明的手指却穿过了头骨。

"假的?"无相皮肤下的红丝全部绷直,"判官在哪?"

柳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在您耳朵上挂着呢..."

无相摸向自己耳垂。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金铃铛,和阿灵红绳上系的一模一样。铃铛"叮"地响了一声,无相突然僵住。

我趁机把烟袋捅进他胸口破洞。铜锅里的余烬全部涌进去,无相体内的红丝开始断裂。每断一根,就有个发光的铃铛掉进河里。

阿灵拽我衣角:"哥哥看水里!"

血河底下亮起无数光点。是那些沉没的纸船,每只船上都站着个模糊的影子。老船鬼佝偻的身影在最前面,他举起烟袋朝我挥了挥。

无相开始崩塌。透明皮肤像融化的冰,露出里面纠缠的红丝。有根特别粗的红丝连着我掌心,另一端正连着阿灵燃烧的红绳。

"原来如此。"无相的声音开始失真,"用锁魂结做渡船..."

孟七突然扑向我。他剩下的金铃铛全部炸开,碎片划破我的脸。我闻到血味的同时,掌心的萤火虫突然飞起来,钻进我裂开的伤口。

记忆最后一块拼图归位。是我亲手给阿灵系上的红绳,用蘸着我心头血的针,在绳结里缝进七十二个枉死孩子的魂。

无相彻底消散的瞬间,阿灵燃烧的红绳突然全部松开。七十二道火光飞向河底的纸船,每道火光没入船头,就有一盏绿灯笼亮起。

老船鬼的烟袋锅漂到我面前。铜锅里积了层清水,映出我现在的模样——眉心多了个平安结的烙印。

柳娘的声音突然很近:"快走,真正的判官要醒了..."

水面上的金铃铛同时响起。不是清脆的"叮当",而是某种野兽的呜咽。阿灵抓住我流血的手,她的眼泪落进铜锅,清水立刻沸腾。

"哥哥,"她指着自己腕上烧焦的红绳,"这次换我渡你。"

阿灵的红绳突然绷直。金光从绳结里炸开时,孟七的锁链"滋啦"一声熔断了。铁水溅到我手背上,烫出个平安结形状的疤。

"不可能!"孟七的白骨手指抓向阿灵脖颈,"这锁链明明..."

金光顺着锁链反噬。孟七的指节开始崩裂,骨缝里渗出黑血。我扑过去拽阿灵,她腕上的红绳突然分出两股,一股缠住我的小指,一股钻进我腰间的半截摆渡令。

令牌"嗡"地震颤起来。那些模糊的符文突然清晰,是七十二个不同笔迹的"渡"字。最底下有个歪歪扭扭的,墨迹还没干透。

判官的黑靴踩碎水面薄冰。他手里簿册疯狂翻页,纸页间飞出无数碎屑。有片碎纸粘在我手背的烫伤上,上面画着半张人脸——玉扳指在画中人拇指上泛着青光,和我左手戴的一模一样。

"原来是你。"判官的声音突然不哑了,"三百年前私放七十二冤魂的..."

孟七突然暴起。他扯断自己正在融化的左手,白骨五指张开如爪,直掏阿灵心口。我横过摆渡令去挡,令牌碰到他骨指的瞬间,那些"渡"字全部亮起来。

金光里闪过走马灯般的画面。我看见孟七还是活人时的样子——他蹲在乱葬岗刨坑,怀里抱着个系红绳的小女孩。女孩腕上有道疤,和我掌心的裂痕分毫不差。

"阿萝?"我脱口而出。

孟七的动作僵住了。他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骨爪擦着阿灵衣襟划过。判官突然用朱笔在空中画了个叉,孟七的骨架顿时散落一地。

头骨滚到我脚边。下颌骨还在开合:"...妹妹..."

阿灵的红绳突然全部散开。七十二根红丝悬浮在空中,每根都指向判官手里的簿册。判官后退半步,朱笔在某一页上重重一点。

整本簿册突然自燃。烧焦的纸灰组成个模糊的阵图,正是无相胸口灯笼上的图案。我左手扳指开始发烫,玉色渐渐转红,像被血浸透。

"用命灯做饵,用渡牌为舟。"判官撕下燃烧的书页,"老船鬼教得好手段。"

纸灰飘到阿灵面前。她吹了口气,灰烬突然凝聚成个小人偶——穿着判官服饰,但脸是我的。人偶手腕上也系着红绳,绳头延伸进还在燃烧的簿册里。

我忽然明白过来。伸手去扯人偶的红绳,扳指却"咔"地裂了道缝。阿灵按住我的手,她指尖冰凉,却带着某种韵律轻敲我掌心裂痕。

剧痛中闪过记忆碎片。我站在摆渡船上,怀里抱着个奄奄一息的小女孩。老船鬼在船头抽烟:"要救她,就得拿你的记忆和身份来换..."

判官的乌纱帽突然着火。他露出真实面目——没有五官的脸皮上,用朱砂画着五官轮廓。阿灵的红丝突然全部刺向他,每根红丝都穿着枚生锈的铃铛。

铃铛没响。它们在碰到判官脸皮的瞬间全部哑火,像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喉咙。我低头看裂开的扳指,玉缝里渗出黑血,滴在孟七的头骨上。

头骨突然说话了:"...他吃了铃舌..."

判官的脸皮开始蠕动。朱砂画的嘴越咧越大,嘴角撕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金铃铛。每个铃铛都没有铃舌,但都在疯狂震颤。

阿灵的红绳突然全部转向我。七十二根红丝刺进我左手扳指,玉面"啪"地彻底碎裂。有个东西掉出来——是半截生锈的铃舌。

判官发出非人的尖啸。他脸上的金铃铛同时炸开,冲击波掀飞了他的乌纱帽。我捡起铃舌塞给阿灵,她手腕一抖,红绳上的锈铃全部张开"嘴"。

"哥哥吹口气。"她把铃舌举到我唇边,"要沾活人气。"

我吹向铃舌的瞬间,判官扑了过来。他腐烂的手指掐住我脖子,指甲缝里全是碎纸屑。阿灵趁机把铃舌按进最近的一个锈铃里。

"叮——"

脆响像滴冰水落进热油锅。所有锈铃一个接一个地响起来,判官掐我的力道越来越小。他的脸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另一张脸。

是孟七。

准确说是孟七生前的脸。他太阳穴有个血洞,洞里塞着团红绳。阿灵突然哭了,她拽下自己腕上一截红绳,轻轻塞进那个血洞。

"哥哥你看。"她指着判官正在崩溃的身体,"他才是第一个..."

燃烧的簿册突然合拢。封皮上浮现三个烫金大字——渡魂册。我伸手去抓,书却自动飞向阿灵,哗啦啦翻到最后一页。

那里贴着半幅画像。画中人戴着完好无损的玉扳指,正在给小女孩系红绳。画像突然开始褪色,墨迹全部流向阿灵腕上的红绳。

判官彻底消散了。地上只剩那团红绳,绳结里裹着半截铃舌。我弯腰去捡,后颈突然刺痛——是之前被按过的位置。

这次记忆清晰得可怕。我跪在判官殿前,手里捧着渡魂册:"用我的记忆和身份换七十二个孩子重入轮回。"判官接过册子时,他耳垂的金铃铛晃了晃,没有声音。

阿灵拽我衣角。她腕上的红绳正在发光,绳结里浮出七十二个光点。每个光点里都有个小人影,朝我作揖行礼。

"该走了。"她指向冥河尽头。那里的雾气正在散开,露出座青石桥。

老船鬼的烟袋锅不知何时漂到了桥头。铜锅里积满清水,水面映出我和阿灵的倒影。这次我看清了——她羊角辫上别着根檀香木簪。

是我买的。

青石桥在雾里若隐若现。阿灵拽着我往桥头跑,她腕上的红绳突然开始渗血。血珠滴在桥面上,立刻变成萤火虫飞走了。

"等等。"柳娘从雾里闪出来,青衫下摆沾满纸灰。她递来半面铜镜,镜缘还带着焦痕,"看看这个再走。"

镜面映出张陌生的脸。那是我前世的样子,怀里抱着个系红绳的小女孩。背后是漫天火光,我的嘴唇在动,却听不见声音。

阿灵突然哼起歌。调子很轻,像是摇篮曲。我太阳穴突地一跳,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同样的旋律,我在火场里对怀里的小女孩哼过。

铜镜"咔嚓"裂了道缝。裂缝正好横贯镜中我的脖颈,血从缝隙里渗出来。柳娘突然夺回铜镜,碎片割破她手指,血滴在地上变成黑蚂蚁。

"快过桥!"她推了我一把,"无相要醒了。"

冥河水突然开始倒流。水面映出的不是天空,而是燃烧的村庄。阿灵的歌越唱越快,我的头像是要炸开。每一句歌词都对应一段记忆碎片,在脑壳里叮当作响。

河心突然炸开巨浪。无相的真身浮出水面,这次他全身爬满血丝,每根丝上都串着金铃铛。他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整个地府都在摇晃。

"偷渡者!"无相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刺响,"把命灯还来!"

青石桥开始崩塌。老船鬼的烟袋锅从桥头滚落,铜锅里的清水洒出来,在空中凝成"快走"两个字。阿灵的红绳突然绷断,七十二根红丝如利箭射向无相。

每根红丝都刺中一个金铃铛。铃铛炸开的瞬间,我看到了——那些都是孩童的命灯,灯芯是用红绳捻的。无相的身体顿时千疮百孔,血丝一根接一根断裂。

判官的声音不知从哪冒出来:"第七十二盏命灯......"

阿灵拽着我跳上最后一块完好的桥板。她羊角辫上的檀香木簪突然掉落,簪尖插进桥面,立刻长出嫩绿的枝条。无相的咆哮变成了惨叫,他疯狂抓向那些枝条。

"哥哥看水底!"阿灵指着倒流的冥河。

水下的火光越来越清晰。我终于看清了——那根本不是倒影,而是三百年前真实燃烧的村庄。村民们被铁链锁在祠堂里,祠堂梁上挂满系红绳的孩童。

记忆最后一块拼图归位。是我砍断了祠堂大锁,救出七十二个孩子。官兵放箭时,我用身体护住了最小的那个......

无相的身体开始崩溃。金铃铛碎片如雨坠落,每片都映出个哭泣的小脸。阿灵突然把红绳塞进我嘴里,绳结在舌尖化开,尝到血腥味和......糖霜的甜。

柳娘在岸边尖叫。她的油纸伞被气浪掀翻,伞面朱砂符咒全部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正字。无相最后一条血丝断开时,青石桥彻底塌了。

我和阿灵往下坠。老船鬼的烟袋锅突然变大,稳稳接住我们。铜锅里积着层清水,映出满天萤火——是七十二盏命灯,正排着队飞向轮回井。

无相还剩半张脸浮在水面。他的嘴唇蠕动着,我凑近才听清:"......第七十一......"

阿灵突然哭了。她解开衣领,露出心口处——那里嵌着半盏破碎的命灯,灯芯是截红绳。

"因为哥哥少算了一个。"她轻声说,"少算了你自己。"

铜锅里的水突然沸腾。水汽中浮现老船鬼的虚影,他缺了小指的手正往锅里撒香灰。灰烬组成一行字:以魂为舟,以忆为桨。

无相彻底沉没了。最后一缕血丝断开时,整个冥河突然静止。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阿灵腕上最后一截红绳,在无声地燃烧。

铜锅里的水突然结冰。老船鬼的虚影晃了晃,从烟袋杆里飘出股酒气。他醉醺醺地指着锅底,冰层下渗出暗红色的血丝,组成了古怪的符文。

"往生咒..."老船鬼打了个酒嗝,"用你的血写的。"

我低头看掌心裂痕。伤口不知何时又渗出血,正一滴一滴落在冰面上。血珠滚到那些符文上,立刻发出"滋滋"的灼烧声。

孟七的锁链突然从雾里甩来。这次没碰阿灵,直接缠上我的脖子。铁链烫得吓人,每节锁环都刻着"正"字,但最后一笔都没写完。

"第七十二个。"孟七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判官大人,该落笔了。"

判官悬在半空的朱笔突然抖了抖。墨汁滴在生死簿上,晕开成个模糊的圆形。我眯起眼睛看,那分明是枚玉扳指的轮廓——和我三百年前戴的那只一模一样。

阿灵突然拽断自己最后一截红绳。她手指翻飞,红绳在我腕上绕出个复杂的手环。绳结收紧的瞬间,三百年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祠堂的梁木在头顶燃烧。我踩着供桌去解那些红绳,有个羊角辫小女孩被烟呛得直哭。官兵踹开大门的瞬间,我把她塞进了地窖...

"哥哥想起来了?"阿灵的手冷得像块冰,"那天你系在我腕上的..."

孟七的锁链突然暴起发难。铁链绞紧我的喉咙,骨节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判官的朱笔终于落下,却在离簿册半寸处停住——笔尖悬着滴血,迟迟不落。

老船鬼的烟袋锅突然炸开。碎铜片四溅,露出锅底刻着的往生咒全文。那些血写的符文飘起来,一个接一个烙在我皮肤上。每烙一个,孟七的锁链就松动一分。

"原来如此。"判官的声音突然年轻了许多,"用往生咒替魂..."

阿灵的手环开始发光。红绳里浮出细小的金粉,在空中组成幅画面——三百年前的判官殿,我跪在地上交渡魂册。年轻的判官接过册子时,耳垂的金铃铛轻轻晃了晃。

没响。

记忆突然接上了。是我偷走了铃舌,就藏在那枚玉扳指里。而现在的判官...我猛地抬头,正好看见他乌纱帽下腐烂的耳洞——根本没有金铃铛。

孟七的锁链全部崩断。铁环叮叮当当砸在冰面上,每个都裂成两半。断面处渗出黑血,血珠滚到阿灵脚边,突然变成红蚂蚁爬走了。

"假的!"我扯开衣领。往生咒的符文已经烙满胸口,正发出暗红色的光,"你根本不是判官!"

老船鬼突然清醒了。他残缺的手指戳向孟七:"是他吃了真判官!"

孟七的斗篷炸成碎片。露出底下千疮百孔的身体——每个伤口里都塞着截红绳,绳头系着小小的金铃铛。没有铃舌,但都在疯狂震颤。

阿灵突然把手环拽下来。红绳散开的瞬间,七十二道金光射向孟七。每道金光都精准地找到个铃铛,从铃口钻进去。孟七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皮肤下鼓起无数小包。

判官的朱笔终于落下。墨迹在生死簿上晕开,渐渐凝成三个字:孟阿萝。

孟七的惨叫戛然而止。他僵硬地转头看我,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两行血泪。皮肤下的鼓包一个接一个爆开,每个破口都飞出只萤火虫。

阿灵踮脚凑近我耳边:"他妹妹是我救的第七十一个。"

老船鬼的烟袋杆突然指向冥河。河水不知何时分了流,露出河床上的累累白骨。每具白骨腕上都系着红绳,绳头延伸进孟七破碎的身体。

判官掀开了乌纱帽。帽下是张没有五官的脸,正中央用朱砂画着张嘴。嘴角越咧越大,突然"哇"地吐出个金铃铛——这次带着铃舌。

铃铛滚到我脚边。阿灵弯腰去捡,却被孟七残存的手骨抓住脚踝。她腕上的红绳突然全部燃尽,灰烬里浮出盏小小的命灯。

灯芯是截红绳,正发出微弱的光。

命灯的光照在孟七残破的脸上。他的皮肤片片剥落,露出底下我熟悉的面容——是当年那个在祠堂外放箭的官兵统领。

"阿萝......"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我的妹妹......"

阿灵手中的命灯突然大亮。火光里浮现出画面:小女孩被推下井口的瞬间,有双系着红绳的手拉住了她。那红绳的系法,和我腕上的一模一样。

我想起来了。全部都想起来了。

战乱那年,娘亲把祖传的红绳剪成两段。一段系在我腕上,一段系在妹妹阿灵腕上。"红绳不断,兄妹不散。"她说完这句话就被乱箭射穿了胸膛。

我带着阿灵逃难,却在暴乱中失散。找到她时,她正被当作祭品吊在祠堂梁上......

无相突然从河底浮上来。他的鳞片开始剥落,每脱落一片就露出条闪着金光的裂缝。冥河水分向两侧,河床上的白骨纷纷坐起,腕上红绳全部指向同一个方向。

"往生路......"老船鬼醉醺醺地指着裂缝,"被这畜生用命灯堵了三百年......"

孟七——不,该叫他孟统领——的手骨突然抓住我的脚踝。他另一只手指向自己裂开的胸膛,里面蜷缩着个小小的身影。

是阿萝。

真正的阿萝,保持着死去时的模样。她腕上也系着红绳,绳结却是个死结。

阿灵的命灯突然飞向裂缝。火光所过之处,无相的鳞片加速剥落。那些金色裂缝越来越多,渐渐连成一座桥的形状。

判官的脸皮突然脱落。朱砂画的五官飘在空中,重新组合成我记忆中的样子——是当年那个收受贿赂的县官,下令用童男童女祭河的罪魁祸首。

"原来如此。"我扯断腕上的红绳,"你们三个......"

孟统领的骨架开始崩解。每根骨头断裂处都涌出黑血,血滴到地上就变成红蚂蚁,疯狂啃食判官的脸皮。

阿灵突然跪下来。她解开自己心口的衣襟,露出里面半盏破碎的命灯——灯芯是截红绳,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

"哥哥,时间到了。"她指向往生路,"这次换我送你。"

无相发出最后的咆哮。他的身体完全碎裂,露出后面金灿灿的桥梁。桥上站着七十二个模糊的身影,最前面是个系红绳的小女孩,正朝我们招手。

老船鬼的烟袋锅突然飞到我手里。铜锅里映出最后的画面:三百年前的我抱着奄奄一息的阿灵,亲手给她系上红绳。"用我的命,换她的魂。"我对赶来的老船鬼说。

孟统领的头骨滚到我脚边。下颌骨一张一合:"她...救了我妹妹...我却..."

阿灵的命灯烧到了尽头。火光中,她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我拼命去抓,却只握住一把灰烬——灰里裹着半截红绳,绳结还是娘亲教的那种系法。

往生路上的小女孩突然跑起来。她腕上的红绳随风飘扬,绳结一松一紧,像是在呼吸。

是我的阿灵。

三百年前就该去往生的阿灵。

判官的脸皮彻底被蚂蚁啃光了。孟统领的骨头化作粉末,被风吹向冥河两岸。无相最后一片鳞甲落下,露出完整的往生桥。

老船鬼推了我一把:"去吧,她等太久了。"

我踏上金桥的瞬间,听到身后传来歌声。是阿灵在哼那首摇篮曲,调子又轻又柔,像是三百年前那个硝烟弥漫的夜晚。

桥的那头,小阿灵踮起脚,把红绳系在了我的手腕上。

红绳系上手腕的刹那,往生桥突然剧烈震颤。小阿灵的身影开始模糊,四周金光如潮水般退去。

"且慢。"

判官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桥头,手中的生死簿"刺啦"一声被撕成两半。纸页纷飞中,他的乌纱帽掉落,露出额间一点朱砂。

阿灵——不,现在该称她为地藏——轻轻抬手。飘散的纸页顿时凝固在空中,每张都映出我轮回百世的画面。有将军、乞丐、书生...每次转世,腕上都系着那截红绳。

"痴儿。"她叹息,声音忽然变得空灵,"三百年考验,可算醒了?"

老船鬼摘下斗笠。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渐渐舒展,变成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是我七岁那年,从狼口中救下的云游僧。

"师父..."我嗓子发紧。

柳娘不知何时立在冥河中央。她的油纸伞早已不见,青衫化作雪白袈裟。歌声从她唇间流出,却不是往日的童谣,而是往生咒。

冥河水第一次平静如镜。水面映出的不是血月,而是璀璨星河。星光落在那些纸页上,烧出七十二个光点。

"你每世渡七十二人。"老船鬼——现在该叫师父了——指着光点,"却总忘记渡自己。"

孟七的骨灰突然聚拢。黑雾中走出个年轻将领,怀里抱着个系红绳的小女孩。他朝我深深作揖,身影渐渐淡去。

无相残存的鳞片浮到半空,拼成面镜子。镜中映出当年真相:阿灵确实死了,是我用红绳系住她的魂魄,强留人间三百日。地藏现身点化,许我百世轮回,渡够万人才能兄妹重逢。

"可你每世..."判官摇头,"都执着于寻找妹妹,反误了渡人机缘。"

阿灵——地藏的指尖点上我眉心。三百年的记忆如走马灯闪过。原来那些被我渡过的亡魂,每个腕上都系着截红绳,都是阿灵的分身。

柳娘的歌声忽然拔高。冥河水面升起无数光点,像夏夜的萤火虫。每个光点里都有个小阿灵,朝我挥手告别。

"该醒了。"师父拍拍我肩膀,"你早该成佛。"

我看向腕上的红绳。它正一节节断裂,化作金粉飘散。小阿灵的身影越来越淡,最后只剩个模糊轮廓。

"哥哥。"她声音轻得像风,"红绳断了。"

我下意识去抓,却扑了个空。往生桥开始崩塌,一块块坠入冥河。奇怪的是,河水不再猩红,而是清澈见底。

判官捡起撕毁的生死簿。纸页自动修复,墨迹重组为《渡厄经》。他随手一抛,经书落入我怀中。

"还差最后一步。"地藏的身影渐渐升高,"你可知为何冥河映不出星光?"

师父突然推了我一把。我踉跄着跌向水面,却没有沉下去。清澈的河水映出我的倒影——额间一点金光,腕上空空如也。

没有红绳。

从来没有。

三百年的执念,原来只是我成佛前最后的劫。阿灵早入轮回,那些相遇都是心魔所化。

柳娘——不,现在该称她为妙音天女——的歌声戛然而止。她指尖轻弹,一滴水珠落入冥河。

涟漪荡开处,整条冥河顿时星河倒悬。无数光点升腾而起,在空中组成"放下"二字。

师父的身影开始消散。他最后指了指我的心口:"红绳在哪,你清楚的。"

我低头看去。胸口的皮肤自动裂开,没有鲜血,只有截褪色的红绳,正缓缓化为金粉。

最后一粒金粉飘散时,整个地府响起梵唱。往生桥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朵金色莲花,托着我缓缓上升。

冥河第一次映出完整的星空。星光中,我看见无数个"我"在轮回中摆渡,每个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没有红绳。

也不需要红绳。

金莲托着我升至半空,地府的景象渐渐模糊。阿灵——或者说地藏的化身——站在彼岸对我挥手。她腕间的红绳突然松开,在风中延展成一座赤色长桥。

"哥哥,该醒了。"她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摆渡人的蓑衣正在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素白的僧袍。船板残骸漂在冥河上,那些古老的刻痕不知何时组成了一个"家"字。

孟七的魂魄突然出现在桥中央。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与我七分相似的脸——是战乱中失散的二哥。他手里攥着半截红绳,绳结系法和我记忆里娘亲教的一模一样。

"三弟。"他声音沙哑,"我找了你九世。"

冥河水突然清澈见底。水底不是白骨,而是面巨大的镜子。镜中映出人间景象:春日的田野上,三个系红绳的孩子在追逐打闹。最大的那个回头一笑,分明是孟七年轻时的模样。

师父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淡去。他朝我比了个手势,那是小时候教我的佛印。我下意识结印回应,腕上突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的绳痕。

"红绳本无绳。"地藏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何必执着相?"

整座红绳桥突然燃烧起来。火焰是温暖的橘红色,却不灼人。孟七站在火光中对我伸出手,他的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同样的金色绳痕。

我踏出金莲,赤足踩上火焰。每一步都浮现出前世的记忆碎片:第一世抱着阿灵的尸体跪在雪地里,第二世在战场上为陌生孩童挡箭,第三世在洪水中撑船救人...

走到桥中央时,火焰突然熄灭。孟七的手搭上我肩膀,触感真实得令人心颤。他指向水面——镜中的景象变了,是我们三兄妹在破庙重逢的画面。阿灵踮脚给我系上红绳,二哥在修补漏雨的屋顶。

"该回去了。"孟七说,"小妹等太久了。"

地藏的身影彻底消散在金光里。师父最后的声音随风飘来:"一叶一菩提,一渡一众生。"

我解下残破的摆渡令。令牌落入冥河的瞬间,化作一叶扁舟。孟七先跳上去,伸手拉我。船身晃了晃,水面泛起涟漪,镜中的景象随之波动。

阿灵突然出现在船尾。不是地藏,不是亡魂,而是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她腕上的红绳少了一截,正歪着头冲我笑。

"哥哥笨。"她皱皱鼻子,"每次都要系这么紧。"

冥河开始倒流。水流带着我们穿过幽暗的隧道,头顶的星光越来越密集。隧道尽头是刺目的白光,我下意识闭眼。

再睁眼时,阳光正透过破庙的瓦缝照在脸上。身下的稻草窸窣作响,远处传来阿灵哼歌的声音。我抬起手腕——那里系着截褪色的红绳,绳结松垮垮的,随时会散。

庙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二哥扛着柴火进来,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他看见我醒了,咧嘴一笑:"三弟,灶上热着粥。"

阿灵蹦蹦跳跳跑进来,手里攥着把野花。她腕上的红绳果然少了一截,断口处毛毛糙糙的。

"哥哥做梦了吗?"她把野花塞进我手里,"一直喊阿灵。"

我摸摸她的羊角辫。发丝粗糙干燥,带着阳光的温度。二哥在灶台边盛粥,热气模糊了他的侧脸。

破庙外突然传来柳笛声。走出去看,是个青衫女子在河边吹奏。她脚边放着把油纸伞,伞面上沾着新鲜的泥点。

笛声停时,河面正好飘来盏莲花灯。灯芯是截红绳,烧得正旺。阿灵追着灯往下游跑,红绳在她腕上一晃一晃。

二哥不知何时站在我旁边。他手里也攥着截红绳,绳结系得乱七八糟。

"这次别丢了。"他把红绳塞给我,"娘亲留下的。"

我低头系绳。阳光透过指缝,在腕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远处阿灵在喊什么,听不真切。二哥拍了拍我后背,手掌温暖有力。

河面泛起微波。倒影里,三个系红绳的身影靠得很近。

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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