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穿书是逃离乏味人生的解脱,直到我成了书中反派的白月光,那个注定活不过三章的悲剧炮灰。
我的剧本里,只有一碗冷馒头和一具摔碎的尸体,可我偏偏不想演。
为了保住小命,我费尽心机远离那个未来屠尽仙门的少年魔头江决。
然而命运却像一场无情的嘲弄,当我看到他浑身是血地倒在冰冷的柴房,我竟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那一刻,我以为我救赎了他,却不知,是我将他推向了更深的深渊,最终,我发现自己竟被困在他亲手打造的囚笼里。
01
我醒了。
头疼,像是被人拿锤子砸过。
睁开眼,看见的是木头房梁,上面还挂着蜘蛛网。
这不是我的出租屋。
我的出租屋没这么大,也没这么……破。
我坐起来,身上盖的被子又硬又潮,带着一股子霉味。
脑子里突然多出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九霄剑主」。
一本我熬夜看完的无脑爽文。
书里有个大反派,叫江决。
半人半魔,从小被欺负,性格孤僻,后来黑化屠了整个青云门,最后被男主角干掉。
书里还有个角色,也叫林溪。
青云门里一个不起眼的女弟子,在江决最难的时候,给了他一个馒头。
然后她就死了。
掉下山崖摔死的。
江决记了她一辈子,把她当成心口的白月光,成了他黑化路上最后一根稻草。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镜子就在桌子边上,铜镜,照出来的人脸模模糊糊的。
但那双眼睛,我认得。
是我。
我穿书了。
穿成了那个活不过三章的、反派的白月光。
我拿起桌上那个冷掉的馒头,捏了捏,硬得能当石头砸人。
书里说,今天,江决会被外门弟子堵在后山,打得半死。
然后我,原主,会路过,把手里这个准备当午饭的馒头给他。
然后,我的悲惨命运就开始了。
想到这些,我心头一阵发紧。
我可不想被卷进那样的命运里去。
我得做点什么,我不能坐以待毙。
「砰!」门被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统一青色道服的弟子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个叫张虎,书里提过一嘴,是个仗着家里有点钱就横行霸道的货。
「林溪,赶紧把你的月钱交出来!哥几个手头紧!」他身后的人跟着起哄。
「就是,一个破馒头还当个宝,快拿出来!」
「听说你还护着那个小杂种江决?跟他一样,都不是好东西!」
我坐在床边,没动。
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情节已经开始了。
张虎看我没反应,不耐烦地走过来,伸手就要抓我的领子。
「哑巴了?问你话呢!」
我往后一缩,把手里的馒头直接砸他脸上了。
「啪」的一声,馒头碎成几块,掉在地上。
张虎愣住了。
他身后的几个小弟也愣住了。
整个屋子里,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呼吸声。
张虎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你……你敢打我?」他扬起手就要扇过来。
我闭上眼。
完了。
这下死得更快了。
预想中的疼痛没来。
我睁开一条缝,看见一只手,抓住了张虎的手腕。
那只手很瘦,手指上全是伤疤,关节突出,但力气大得吓人。
张虎的脸都白了,怎么也挣不脱。
「江……江决?」
门口站着一个人。
他很高,也很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服,头发乱糟糟的,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只能看见一个瘦削的下巴。
他就是江决。
他没看张虎,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那眼神,我没法形容。
像是一口深井,又黑又冷,井底好像还烧着火。
他把我从书上看到的那个孤僻、阴狠的少年,活生生地摆在了我的面前。
「放开我!小杂种,你找死!」张虎还在骂。
江决没理他。
他只是看着我,然后,他开口了。
声音有点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你的馒头。」
02
张虎最后是被江决像拎小鸡一样拎出去的。
江决没动手,就那么抓着他的手腕,张虎疼得嗷嗷叫。
「我错了!我错了!江哥!江爷爷!您饶了我吧!」
江-爷爷?我差点没绷住。
江决把他扔到门外,然后转过身,把那扇破木门关上了。
「哐当」一声,屋里又暗了下去。
现在,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站在门口,我坐在床上。
我们谁都没说话。
空气里全是尴尬。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情节不是这样的。
书里没写江决会来我这里啊。
书里写的是我路过,看到他被打,然后把馒头给他。
现在倒好,我不仅没给,还把馒头扔了。
他还替我解了围。
这算什么?蝴蝶翅膀扇太快,把情节扇崩了?
我偷偷抬眼看他。
他还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
就是不知道那雕塑心里在想什么。
不会是想等会儿把我这破屋子也拆了吧?
我咽了口唾沫,觉得嗓子发干。
「那个……谢谢你啊。」我小声说。
他没反应。
「刚才……那个馒头,我不是故意的。」我补充道,「我不是想砸你。」
他还是没反应。
我有点毛了。
这人是聋了还是哑巴?我干脆从床上站起来,走到他面前。
他很高,我需要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喂,你到底想干嘛?」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突然动了。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的手很冷,像铁一样。
我吓得一哆嗦,想把手抽回来,可他抓得太紧了。
「你叫林溪?」他终于又开口了。
「是啊。」我有点怕,但嘴上不饶人,「你抓疼我了,快放开!」
他没放,反而抓得更紧了。
他低下头,额头上的碎发滑开,我终于看清了他的眼睛。
那是一双漆黑的眸子,瞳孔很深,里面好像有漩涡,能把人吸进去。
「他们都说,你给了我一个馒头。」他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今天没给你啊。」我老实回答,「我把它砸张虎脸上了。」
他沉默了。
那双眼睛就这么盯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
「我饿了。」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
啊?
「我饿了。」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更低了,「三天没吃饭了。」
我看着他瘦得脱相的脸,和他手背上一道道青紫的伤痕。
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龙族」里的路明非总是说自己是衰小孩。
眼前的江决,比他衰一万倍。
我叹了口气。
「锅里还有点粥,你等着。」
我挣开他的手,走到灶台边。
锅里的粥早就凉了,结了一层皮。
我找了两个碗,把粥盛出来,一碗递给他。
他接过去,也没找筷子,直接端着碗,「呼噜呼噜」就往嘴里灌。
喝得太急,呛得他直咳嗽。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我把自己的碗推过去,「我这碗也给你。」
他抬起头,嘴边还沾着米汤,眼神有点愣。
就这么看着我。
「你……为什么对我好?」他问。
我总不能说,我知道你将来是个大BOSS,我得提前抱大腿吧?
我想了想,说:「看你顺眼吧。」
他没说话,低下头,继续喝粥。
喝完两碗粥,他把碗放在桌上,站起身。
「我走了。」
他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看了我一眼。
「那个馒头,我会还你的。」
说完,他拉开门,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心里乱糟糟的。
还馒头?怎么还?
我摸了摸自己的手腕,那里好像还残留着他冰冷的温度。
这跟书里写的不一样。
一点都不一样。
03
第二天,我去后山采药。
青云门弟子每月都要交一定数量的药材,算是门派任务。
后山很大,山路七拐八绕的。
我提着个小篮子,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我得避开情节。
书里说,原主就是在后山采药的时候,不小心脚滑,掉下悬崖摔死的。
那个悬崖叫「断魂崖」,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我特意绕了远路,离那片区域远远的。
采了半篮子草药,我找了块大石头坐下歇脚。
太阳暖洋洋的,晒得人有点犯困。
我正打哈欠,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影子。
一回头,江决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的一棵树下。
他还是穿着那身旧道服,安安静静地站着,像棵树。
要不是他会动,我差点以为他跟那棵树长一块儿去了。
「你跟着我?」我问。
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就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我来还东西。」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个烤红薯。
还热乎着,表皮烤得焦黄,裂开的口子里露出金黄色的瓤,甜丝丝的香气飘过来。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昨天就喝了点凉粥,早就饿了。
「给我的?」我有点不敢相信。
他点点头,把红薯塞我手里。
「还你的馒头。」
一个烤红薯,换一个冷馒头?这买卖……好像不亏。
我剥开皮,咬了一大口。
又甜又糯,烫得我直哈气,但又舍不得吐出来。
「你哪来的?」我含糊不清地问。
「厨房偷的。」他说得面无表情,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我差点被噎死。
「你还敢偷?被抓住了要被打死的!」
「不会。」他淡淡地说,「他们抓不住我。」
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别处,嘴角似乎……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很细微的表情,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和狡黠。
我突然觉得,这个阴沉的家伙,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你以后别跟着我了。」我一边吃红薯一边说,「让人看见不好。」
他们会说我和这个小杂种混在一起。
这些话我没说出口,但他肯定也听得懂。
他没说话,就那么站着。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他脸上的伤疤在光线下若隐若现。
「他们今天又打你了?」我问。
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为什么?」
「因为我昨天帮你。」他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就因为昨天我踹了张虎一脚,江决帮我解了围,所以今天他又被揍了?这叫什么事儿。
「你以后别管我了。」我把最后一口红薯咽下去,说,「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他抬起头,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又对上了我。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我避开他的目光,「我就是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我拎起篮子,转身就走。
不敢回头。
我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更怕看到他……别的什么眼神。
我走得很快,山路上的石子硌得脚底板生疼。
走了好一阵,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他还在那里。
站在那棵树下,远远地看着我。
像一只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不。
不对。
他不是小狗。
他是狼。
一头还没长出利齿,但已经懂得记仇的孤狼。
我转回头,加快了脚步。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林溪,快跑。
离他越远越好。
04
接下来的几天,我没再见到江决。
他好像真的听我的话了,不再跟着我。
生活恢复了平静。
每天上课,采药,吃饭,睡觉。
青云门的日子就像后山那条小溪,一天天流过去,看不见什么波澜。
但我心里总有点不踏实。
像是有块石头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掉下来。
这天,我正在药房里分拣药材。
门被推开了,掌门的大弟子,李师兄走了进来。
李师兄叫李文柏,长得一表人才,剑眉星目,是青云门所有女弟子的梦中情人。
他对谁都温文尔雅,笑起来的时候,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
「林溪师妹,在忙呢?」他走过来,手里还提着一包点心。
「给,城里新出的桂花糕,尝尝。」他把点心递给我。
我有点受宠若惊。
「谢谢李师兄。」
「不用客气。」他笑了笑,靠在药柜上,「听说你前些日子被张虎他们欺负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
「没……没有,就是一点小误会。」
「那帮家伙,仗着家里有点背景,就无法无天。」李师兄皱起眉头,「我已经替你教训过他们了,他们以后不敢再找你麻烦。」
我愣住了。
「李师兄……」
「我们是同门,互相帮助是应该的。」他看着我,眼神很温和,「你一个女孩子家,在外面要懂得保护自己。
以后再有事,直接来找我。」他说完,又跟我聊了几句,才离开。
我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手里还拿着那包温热的桂花糕。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李师兄就像书里写的男主角一样,正直,善良,光芒万丈。
他跟江决,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拆开油纸包,捏起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
很甜,甜得发腻。
我忽然有点想念那个烤红薯的味道。
有点烫,有点硬,但甜得刚刚好。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脑子里一会儿是李师兄温和的笑脸,一会儿是江决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对自己说,林溪,清醒一点。
李师兄才是你应该靠近的人。
江决是深渊,是泥潭,掉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我强迫自己闭上眼。
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窗户那边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我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
月光下,一个黑影从窗户翻了进来,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是江决。
他身上带着一股子夜里的寒气和……血腥味。
「你干什么!」我压低声音喊,心脏狂跳。
他没说话,一步步朝我走过来。
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平静,又像是压抑着什么。
「你今天见他了。」他说。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
「谁?李师兄?」我有点慌,「他只是来给我送点心……」
「点心?」他打断我,声音很轻,却让我后背发凉,「你吃了?」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他突然笑了。
那笑容很冷,像冰一样。
「他给你点心,我给你命。」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扔在了我床上。
那是一颗血淋淋的狼头。
眼睛还没闭上,死死地瞪着天花板。
我吓得尖叫起来,但声音卡在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断魂崖那边,最近狼患严重。」他淡淡地说,好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我帮你清理了。」
他走到我床边,弯下腰,凑到我耳边。
他的呼吸很冷,带着血腥气。
「林溪,你记住。」
「只有我,能护着你。」
「别人给你的,都是假的。」
「我给你的,才是真的。」
05
我一夜没睡。
那颗狼头就放在我床脚,死不瞑目的眼睛在黑暗中像两盏鬼火。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鼓起勇气,用床单把它包起来,扔到了后山最深的山沟里。
回来的时候,我吐得昏天黑地。
一整天,我都是魂不守舍的。
江决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脑子里循环播放。
「只有我,能护着你。」
「我给你的,才是真的。」
这不是保护。
这是威胁。
这是赤裸裸的占有欲。
我害怕了。
发自内心的害怕。
我决定去找李文柏。
只有他,能帮我。
或者说,我希望通过他,找到一个能彻底改变江决命运的办法,让他不必成为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
我找到李文柏的时候,他正在演武场上练剑。
白衣胜雪,剑光如虹。
一招一式,都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他看见我,收了剑,笑着走过来。
「林溪师妹,找我有事?」
我深吸一口气,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他。
当然,我没说狼头,只说江决半夜闯进我房间,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李文柏听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个江决,真是冥顽不灵!」他脸色很难看,「林溪师妹,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门规如山,他私闯女弟子寝舍,罪不可恕!」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很坚定。
「我会去禀报师父,将他逐出青云门!」
我愣住了。
逐出青云门?我只是想让他别再来烦我,没想把他赶尽杀绝**,更不想他因此走向书中的结局!**
江决虽然可怕,但他被逐出山门,一个半大的孩子,能去哪?书里说,他被逐出师门后,就去了魔域,打开了封印,才酿成大祸。
不行。
我不能让情节往这个方向发展。
「李师兄……」我急忙说,「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就是说了几句话……」
「人言可畏。」李文柏打断我,「今天他敢私闯你的房间,明天就敢做出更出格的事!必须严惩,以儆效尤!」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我看着他正义凛然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突然觉得,他和江决,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他们都那么笃定。
一个笃定自己能保护我。
一个笃定江决是坏人,必须被清除。
他们谁都没问过我,我想要什么。
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控制。
下午,门派就传开了消息。
江决因为私闯女弟子寝舍,意图不轨,被掌门重罚一百杖,废除一半修为,三日后逐出青云门。
我去看了他。
他被关在后山的一个柴房里。
我透过门缝往里看。
他蜷缩在角落里,浑身是血,道服被打得稀烂,粘在皮肉上。
他一动不动,不知道是死是活。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
我推开门,走了进去。
「江决。」我小声喊他。
他没反应。
我蹲下身,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
滚烫。
他在发烧。
「江决!你醒醒!」我摇他。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涣散,看了好半天才聚焦到我脸上。
「你来了。」他笑了,嘴角裂开,血珠子顺着往下淌。
「你来看我了。」
「你个傻子!」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你为什么要闯进来!你为什么要承认!」
「我不承认,他们会以为你撒谎。」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会觉得你……不检点。」
「我……」
「我不能让他们这么想你。」他伸出手,想摸我的脸。
我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烫得吓人,像一块烧红的铁。
「你等着,我去给你找药!」我站起来就要跑。
他拉住了我的衣角。
「别走。」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恳求。
「陪陪我。」
「就一会儿。」
06
我留下了。
我给他找了些水和干净的布,帮他擦掉脸上的血污。
他的脸上有好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都是新伤叠着旧伤。
我擦得很轻,他还是疼得直抽气。
「疼吗?」我问。
他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不疼。」他说,「你在这儿,就不疼。」
我的手一顿,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我什么都没说,继续帮他擦。
擦完脸,我又想帮他处理背上的伤。
「你转过去。」
他听话地转过身。
当他的后背完全暴露在我面前时,我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像人的后背。
旧伤疤,新伤痕,纵横交错,没有一块好肉。
有些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水,和衣服黏在一起。
我拿着布,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
「怎么不躲?」我小声问。
「躲不开。」他的声音很闷,「他们人多。」
「那你不会还手吗?你会武功的,我知道!」
「还手了,罪更大。」他说,「他们打我,是因为我是个杂种。」
「我如果还手,我就是个会武功的杂种。」
「师父会更忌惮我。」
我拿着布的手,抖得厉害。
原来他什么都懂。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不是不还手,是不能还手。
我咬着牙,用布蘸了水,一点点地把他的衣服和伤口分开。
每揭开一块布,他都浑身颤抖,冷汗直流。
但他一声没吭。
只是把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一边处理伤口,一边问,「为了我,值得吗?」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我不知道什么叫值得。」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我只知道,那天你给了我一个馒头。」
「不是冷馒头,是热的。」他顿了顿,补充道,「那天你路过,他们打我,你没走。
你把馒头给了我。」
我愣住了。
不对啊。
书里写的是原主给了他冷馒头。
我穿过来之后,是把馒头砸张虎脸上了。
后来他给了我一个烤红薯,说是还我。
他记忆里的那个「热馒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记错了吧?」我说,「我给你的馒头,是冷的。」
「不。」他固执地说,「是热的。
我记着。」
我看着他认真的侧脸,突然说不出话了。
也许,在他的世界里,那份唯一的温暖,被他用想象,加热了。
我叹了口气。
算了。
冷馒头,热馒头,又有什么区别呢。
「江决。」我说,「等你好起来,我带你走。」
他猛地转过头,看着我。
「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说,「好不好?」
他看着我,眼睛里亮得吓人。
那是在绝望的深渊里,看到唯一光亮的眼神。
「好。」他重重地点头。
「我跟你走。」
07
接下来的两天,我每天都偷偷跑到柴房去照顾江决。
我给他带吃的带喝的,帮他换药。
他的伤势在一点点好转。
烧也退了。
我们很少说话,但气氛却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
有时候,我帮他上药,他会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那眼神,不再是深不见底的井,而是一汪清澈的湖水。
湖底,映着我的影子。
第三天,是江决被逐出山门的日子。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
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包在一个小包袱里。
还带了两个刚出锅的肉包子。
我跑到柴房的时候,门开着。
江决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虽然还是旧道服,但洗得很干净。
他站在门口,好像在等我。
「来了。」他说。
「嗯。」我把包袱递给他,「这里面有点钱,还有吃的。」
他接过去,没打开。
「我们走吧。」他说。
「走。」我跟在他身后,沿着一条没人走的小路,往后山去。
青云门的后山连着好几座大山,只要翻过去,就能离开青云门的范围。
天边泛起鱼肚白,晨雾很重,打湿了我们的裤脚。
山路很难走,到处都是荆棘。
江决走在前面,用身体帮我挡开那些带刺的树枝。
我们谁都没说话。
只有踩在落叶上「沙沙」的声音。
走到半山腰,江决突然停下了。
「怎么了?」我问。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前面。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雾气里,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李文柏。
他穿着一身白衣,手里拿着他的剑。
身后站着几个执法堂的弟子。
「林溪师妹,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李文柏的声音很冷,完全没有了平时的温和,「跟这个魔头混在一起,你想毁了自己吗?」
「他不是魔头!」我挡在江决身前,「李师兄,你让他走!」
「走?」李文柏冷笑一声,眼神中带着一丝阴鸷,「他今天走不出这座山!师父有令,就地格杀,以绝后患!」
格杀?我心里一凉。
不是说只是逐出师门吗?
「李文柏,你出尔反尔!」江决在我身后开口了,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对付你这种魔种,不需要信义!」李文柏一挥手,「上!」
几个执法弟子立刻朝我们冲了过来。
江决把我往旁边一推。
「站我身后。」他说。
然后,他迎了上去。
他没拿武器。
他就用他的拳头。
他的动作很快,很狠,每一拳都打在要害上。
那些执法弟子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但他受了伤,又被废了一半修为,没几下,就落了下风。
一个弟子从背后偷袭,一剑刺进了他的肩膀。
「江决!」我尖叫。
他闷哼一声,反手一拳,把那个弟子的鼻子打得稀烂。
但他自己也踉跄了一下,单膝跪在了地上。
血,顺着他的胳膊往下流,染红了地上的落叶。
「哈哈哈!」李文柏大笑起来,眼神中闪烁着胜利的光芒,「江决,你也有今天!你这种杂种,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他举起剑,一步步走向跪在地上的江决。
「去死吧!」他一剑刺了出去。
我脑子一片空白。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了书中的结局,看到了江决彻底走向黑暗的深渊。
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坠落,不能让他成为被所有人唾弃的魔头。
我必须阻止这一切!
想都没想,我就扑了过去。
「不要!」
08
剑尖刺进身体的感觉,很奇怪。
不疼。
就是有点凉。
像冬天里,吃了一口冰碴子。
我低头,看着穿透我腹部的剑刃。
血,顺着剑尖「滴答,滴答」地往下掉。
我身后,江决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
「林溪!」
我转过脸,想对他笑一笑。
但我没力气了。
身体软得像一滩泥。
我倒了下去。
倒在他怀里。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血腥味和汗味。
「你……你为什么要扑过来……」他的声音在发抖,抖得不成样子。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不想你死……不想你变成……彻底的魔头……」
「傻子……你这个大傻子……」他把我抱得很紧,紧得我喘不过气。
我看见李文柏愣住了。
他手里的剑还插在我身上,脸上全是震惊和慌乱。
「不……不是我……是她自己扑上来的!」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神闪躲,试图撇清责任。
江决抬起头,那双眼睛,红得像血。
「李文柏。」他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
「我要你……死。」
他抱着我,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身上那股阴沉压抑的气息,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黑色的气,从他身上冒出来,像有生命的蛇,缠绕在他身上。
他的眼睛,变成了纯粹的黑色,看不到一点眼白。
「魔……魔气!」李文柏吓得连连后退,「他……他引动了体内的魔血!」
江决没理他。
他只是低头看着我,用手捂住我肚子上的伤口。
「别怕。」他说,「我带你走。」
「我们回家。」
他抱着我,转身就走。
李文柏和那些弟子,没一个敢上前来。
他们看着江决的背影,像是看着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江决抱着我,在山路上狂奔。
风从我耳边刮过。
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江决……」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衣服,「放我下来吧……我快不行了……」
「不行。」他咬着牙,说,「我答应过你,要带你走。」
「我带你去看桃花。」
「我带你去吃城里的桂花糕。」
「我带你去看海。」
「我们还有好多事没做……」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
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
是他的眼泪。
原来他也会哭啊。
「江决……」我轻声说,「那个馒头……真的是冷的……」
「不。」他固执地说,「是热的。」
「一直都是热的。」
我的眼前,开始变黑。
最后看到的,是他那张沾满血和泪的脸。
还有他眼里的绝望。
真好看啊。
这个衰小孩。
09
我以为我死了。
但我又醒了。
周围很黑,很安静。
我躺在一张床上,床很软,被子很暖和。
我动了动,肚子上的伤口不疼了。
我坐起来,摸了摸。
伤口被包扎过,还敷着凉凉的药膏。
我这是……在哪?
我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装修得很奢华,但又很阴沉。
窗户被厚重的黑布遮着,透不进一点光。
桌子上点着几根蜡烛,火光摇曳,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门开了。
江决走了进来。
他换了一身黑衣,衬得他脸色更白了。
他看见我醒了,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过来。
「你醒了。」他伸手想碰我的额头,又在半空中停住,好像怕碰到我的伤口。
「你睡了三天三夜。」他说,「大夫说,你命大。」
「是你救了我?」我问。
「嗯。」
「我们这是在哪?」
「一个安全的地方。」他没多说,只是倒了杯水递给我。
我接过水,喝了一口。
「李文柏呢?」
「死了。」他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青云门呢?」
「也没了。」
我抬起头,震惊地看着他。
「我回去了一趟。」他看着我,眼神平静得可怕,「欺负过你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现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青云门了。」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陌生。
眼前的这个江决,不再是那个会因为我一句话而受伤的少年。
他变成了真正的魔。
他屠了整个青云门。
因为我。
「你……疯了。」我说。
「是。」他承认了,「为了你,我早就疯了。」
他蹲下身,平视着我。
「林溪,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把我们分开了。」
「再也没有了。」他的语气很温柔,但内容却让我毛骨悚然。
「这是哪里?你带我来哪里了?」我问。
「我们的家。」他笑着说,「我给你建的家。」
「你喜欢吗?」
我看着这个华丽的牢笼,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好好休息。」他站起身,「我给你炖了鸡汤,你醒了,正好喝。」
他转身要走。
「江决。」我叫住他。
「嗯?」
「你放我走吧。」我说,「求你了。」
他背对着我,身体僵了一下。
「你说什么?」
「我让你放我走。」我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我不想待在这里。
我想回家。」
「你的家不就在这里吗?」他缓缓地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那不是我的家!那是你的!」我喊了出来,「你把这里变成了地狱!」
「地狱?」他低声重复着这个词,然后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悲凉和疯狂,「在你眼里,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地狱吗?」
「我杀了他们,我变成了万人唾弃的魔头,都是为了谁!」
「是为了你啊!林溪!」他朝我走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待在我身边!」
「为什么!」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那是一种绝望到极致的疯狂。
我看着他,突然一点都不怕了。
我只是觉得悲哀。
为他,也为我自己。
「江决。」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从来没问过,我想要什么。」
「你只给了我,你想给的。」
「这不是爱。」
「这是囚笼。」
10
他没再逼我。
但也没放我走。
我就像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个房间很大,有吃的,有穿的,有看不完的书。
但没有窗户。
我找不到任何可以离开的出口。
江决每天都会来。
他给我带各种好吃的,给我讲外面的趣闻,好像我们还是当初在后山采药的那对少男少女。
他绝口不提青云门的事,也不提他屠城的事。
就好像,那一切都只是一个梦。
我对他很冷淡。
大多数时候,我都不说话。
他就坐在我对面,安安静静地看着我。
一看,就是一下午。
有时候,我会觉得,他不是在看活人。
他是在看一件他失而复得的宝贝。
一件绝不能再次失去的宝贝。
这天,他给我带来一件衣服。
是红色的嫁衣。
上面用金线绣着凤凰,华美得不像话。
「穿上它。」他说。
「我不穿。」我把头扭到一边。
「林溪,别闹脾气。」他的耐心似乎快要用尽了,「今天是个好日子。」
「什么好日子?」
「我们成亲的日子。」
我猛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说什么?」
「我说,我们成亲。」他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我已经选好了黄道吉日,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是我江决的妻子。」
「你疯了!」我站起来,「我不会嫁给你的!我永远不会嫁给一个屠夫!」
「屠夫?」他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屠夫?」
「难道不是吗?」我冷笑,「青云门上下三百多口人,都死在你手里!你手上沾满了血,你是个怪物!」
「是!我是怪物!」他突然爆发了,一把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刺得我耳朵生疼。
「但这个怪物,是为了谁才变成的!」他一步步逼近我,眼睛里是滔天的怒火和绝望。
「是你!林溪!是你!」
「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死在后山那个柴房里!」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想活下去!」
「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回到青云门!」
「如果不是你为了救我,被李文柏那一剑刺穿,我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你告诉我!我该怪谁!」
「我该怪谁!」
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啊。
这一切,追根究底,都是因为我。
如果我没有穿过来。
如果我没有多管闲事。
如果我没有扑过去挡那一剑。
是不是一切都会不一样?
「你弄疼我了。」我轻声说。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
他看着自己发红的手,又看着我,眼神里满是痛苦和挣扎。
「对不起……」他后退了两步,像是逃跑一样,转身离开了。
门被锁上了。
我看着地上的狼藉,和那件鲜红的嫁衣,缓缓地蹲下身,抱住了自己。
江决。
我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11
江决三天没来。
房间里的饭菜每天都会有人准时送来,但我没见到他。
第四天晚上,门开了。
他走了进来。
他看起来很憔悴,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他手里拿着一个药瓶。
「把手伸出来。」他说。
我看着他,没动。
「别让我说第二遍。」他的声音很哑。
我还是没动。
他叹了口气,走过来,抓住我的手,把药膏涂在我被他捏出红印的手腕上。
药膏很凉,他的指尖却很烫。
「还疼吗?」他问。
我没说话。
「对不起。」他低声说,「那天……是我失控了。」
我看着他。
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江决。」我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涂药的手一顿。
「我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他说,「就这么简单。」
「可我不想。」我说,「我想要自由。」
「自由?」他笑了,笑声里满是自嘲,「林溪,你想要的自由,就是离开我,对吗?」
我没回答。
「我给不了你。」他放下我的手,站直了身体,「除了这个,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你要天上的月亮,我为你摘下来。」
「你要地上的珍宝,我为你找来。」
「只要你留下。」
我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呢?」我问,「我只想死呢?」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你别说这种话。」他咬着牙,说,「我不许你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说?」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留在这里,每天看着你这个杀人凶手,对我来说,比死了还难受。」
「你杀了我吧,江决。」
「你杀了我,我就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啪!」他一巴掌扇在旁边的桌子上,桌子角直接被他拍碎了一块。
「你闭嘴!」他死死地盯着我,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眼神凶狠得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闭上眼,等着他动手。
但等了很久,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只感觉到一个冰冷的、带着颤抖的吻,落在了我的嘴唇上。
那不是一个吻。
那是一个啃噬。
带着绝望,带着痛苦,带着无边无际的悲伤。
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我被他吻得快要窒息。
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咸咸的,涩涩的。
他尝到了我的眼泪,身体一僵,然后松开了我。
他看着我流泪的脸,眼神里的疯狂和凶狠,一点点被痛苦所取代。
「别哭……」他伸手,想去擦我的眼泪,手指却在半空中停住。
「求你……别哭……」
他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此刻,竟然在对我低声下气地哀求。
我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场拉锯战,我们两个人,都是输家。
「江决。」我擦掉眼泪,说,「你放我走。」
「等我走了,我保证,再也不回来。」
「我们就当,从来没见过。」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久到蜡烛都燃尽了一半。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
「我放你走。」
12
他真的放我走了。
第二天一早,他打开门,站在门口。
「你可以走了。」他说,「没人会拦你。」
我看着他,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他苦笑了一下。
我没再犹豫,转身就走。
我穿过长长的走廊,走下楼梯,走出了那座华丽的牢笼。
外面,阳光刺眼。
我眯了眯眼,才适应过来。
我自由了。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想笑。
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我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周围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
我身上没钱,也没地方可去。
我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人间游荡。
我去了很多地方。
去了我以前住的那个出租屋,早就换了新的租客。
去了我常去的那家书店,也倒闭了。
这个世界,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这才意识到,江决那个牢笼,虽然可恨,但至少,它为我遮风挡雨。
晚上,我缩在一个桥洞下,又冷又饿。
我抱着膝盖,看着天上的月亮。
月亮很圆,很亮。
我突然想起了江决。
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是不是一个人,坐在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看着那件我没穿的嫁衣?他会不会后悔放我走?
我摇了摇头,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林溪,别想了。
他是个杀人犯。
你不能再心软了。
就在这时,几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朝我走了过来。
「哟,小妹妹,一个人啊?」为首的那个黄毛,笑得一脸不怀好意。
我抓紧了衣服,往后缩了缩。
「别怕啊,哥哥们不是坏人。」黄毛蹲下来,伸出手想摸我的脸,「跟哥哥们走,保证有吃有喝。」
「滚开!」我喊道。
「嘿,还挺辣。」黄毛笑了,「我就喜欢辣的。」
他身后的几个人围了上来,堵住了我的去路。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我以为我逃出来了。
原来,我只是从一个牢笼,跳进了另一个更大的地狱。
就在黄毛的手要碰到我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砰」的一声闷响。
黄毛像个破麻袋一样,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桥墩上,当场昏死过去。
另外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想跑。
但那道黑影比他们更快。
只听见几声惨叫,几声骨头断裂的脆响,那几个人,全都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整个过程,不到十秒钟。
黑影缓缓地转过身。
月光下,我看清了他的脸。
是江决。
他还是穿着那身黑衣,脸色苍白,眼神里满是疲惫。
但他就像从地狱里杀出来的神明,带着一身煞气,为我扫平了所有的障碍。
「你……」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说过。」他一步步向我走来,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只有我,能护着你。」
「别人给你的,都是假的。」
「我给你的,才是真的。」
他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
衣服上,有他熟悉的味道。
「跟我回家。」他说。
「林溪。」
「我们回家。」
13
我跟他回去了。
我没有别的选择。
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想过要选择。
当他在月光下出现,像神明一样为我扫平一切障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逃不掉了。
我们之间,早就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这根线,叫宿命。
回到那个房间,一切都和我离开时一样。
地上的狼藉被收拾干净了。
那件鲜红的嫁衣,被整齐地叠好,放在床头。
江决让我去洗了个热水澡,又给我端来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我狼吞虎咽地吃完,感觉身体终于有了一点温度。
他一直坐在我对面,安静地看着我吃。
「为什么回来找我?」我问。
「我放心不下你。」他说。
「你派人跟着我?」
「嗯。」我沉默了。
「林溪。」他突然说,「我知道,我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由。」
「但是,我可以给你一个承诺。」
「什么承诺?」
「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他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会为你,扫平所有的障碍。」
「你只需要,安安心心地,待在我身边。」
我看着他。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疯狂和绝望。
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深不见底的执念。
他好像想通了什么。
他不再强求我爱他。
他只需要我的人,留在他的世界里。
「江决。」我轻声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累?」
他愣了一下。
「为了留住我,杀人,放火,跟整个世界为敌。」我说,「你不累吗?」
他笑了。
「以前累。」他说,「现在不了。」
「为什么?」
「因为你回来了。」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我的脸,「只要你在我身边,做什么,我都不觉得累。」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傻瓜。
这个彻头彻尾的傻瓜。
「江决。」我说,「那件嫁衣,还在吗?」
他眼睛一亮,猛地点头。
「在!在!我一直收着!」他站起来,从床头把那件嫁衣拿过来,小心翼翼地捧着,像是捧着稀世珍宝。
「你……你愿意穿了?」他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没说话,只是朝他伸出了手。
他愣了一下,然后明白了我的意思。
他把嫁衣递给我。
我拿着嫁衣,走进了屏风后面。
当我换好嫁衣,从屏风后走出来的时候,江决看呆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火光下,红色的嫁衣,像燃烧的火焰。
「真好看。」他喃喃地说。
我走到他面前。
「江决。」我说,「我嫁给你。」
「但是,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他立刻问。
「以后,不许再杀人了。」我说,「好不好?」
他看着我,沉默了。
「我知道,这很难。」我说,「但是,你能不能为了我,试一试?」
他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我听你的。」
14
我们成亲了。
没有宾客,没有仪式。
就在那个房间里,他给我戴上了一枚用桃木雕刻的戒指。
他说,这是他亲手刻的。
他说,等以后,他会给我换成全世界最好的。
那天晚上,他抱着我,一夜没睡。
他只是不停地跟我说着话。
说他小时候的事。
说他被欺负的事。
说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心里有多紧张。
他说,他这辈子,就那么一点念想。
就是我。
我靠在他怀里,静静地听着。
这个杀人如麻的魔头,在我面前,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变回了那个孤独、脆弱、渴望被爱的少年。
我伸手,摸了摸他脸上的伤疤。
「疼吗?」
「不疼。」他握住我的手,放在嘴边亲了一下,「有你在,就不疼。」
我叹了口气。
江决啊江决。
你到底要我拿你怎么办。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
他真的信守承诺,再也没有杀过人。
他开始学着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他会笨手笨脚地学着做饭,虽然每次都把厨房搞得一团糟。
他会去集市上给我买各种各样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糖人,有时候是一朵花。
他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了我。
我好像……也慢慢习惯了这种生活。
习惯了有他在身边。
习惯了被他照顾。
有时候,我会看着他的侧脸,走神。
如果故事一开始,就不是那个样子。
如果我们不是在那种情况下相遇。
是不是,我们就能像一对普通的夫妻一样,过着平淡而幸福的生活?
但我知道,没有如果。
我们身上都背着血债。
他的,是我的。
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太阳。
江决从外面回来,脸色很难看。
「怎么了?」我问。
「李文柏没死。」他说。
我心里一沉。
「他没死?」
「嗯。」江决点点头,「他集结了一批所谓的正道人士,要来围剿我。」
「他们……找到了这里?」
「快了。」江决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林溪,别怕。」
「有我在,他们伤不了你。」
我看着他,突然笑了。
「江决。」
我说,「如果我说,我不想让你为我打架呢?」
他愣住了。
「我们走吧。」我说,「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好不好?」
「不行。」他摇了摇头,「我走了,他们会追杀你。」
「他们不敢。」我说,「我有个办法。」
「什么办法?」我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他的脸色,一点点变了。
「不行!太危险了!」他立刻反对,「我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说,「江决,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就这最后一次。」我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恳求。
他看着我,咬着牙,挣扎了很久很久。
最后,他颓然地闭上了眼睛。
「好。」
「我听你的。」
15
决战那天,还是来了。
无数所谓的正道人士,将我们的院子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的,是李文柏。
他穿着一身白色铠甲,手持长剑,看起来威风凛凛。
「江决!你这个魔头!快滚出来受死!」他大喊。
江决穿着一身黑衣,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我站在他身后。
「李文柏。」
江决看着他,眼神冰冷,「你还真是不死心啊。」
「今天,我就要为青云门三百多口人报仇!」
李文柏举起剑,「杀!」
无数人,朝我们冲了过来。
江决把我护在身后,准备动手。
「等等。」我拉住了他。
我从他身后走了出来,站在了他前面。
所有人都愣住了。
「林溪师妹?」
李文柏皱起眉头,「你快让开!这个魔头蛊惑了你,我来救你!」
「他没蛊惑我。」
我摇了摇头,然后,我拔出了江决腰间的剑。
剑刃,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李文柏,你说的对。」我看着他,淡淡地说,「他是个魔头。」
「所以,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说完,我举起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胸口。
「不——!」江决发出一声撕心裂裂的嘶吼。
他想冲过来,却被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布下的结界挡住了。
我只能用我这辈子学到的所有关于阵法的知识,布下这个脆弱的结界,只能挡住他一瞬间。
但一瞬间,就够了。
「林溪!」他疯狂地拍打着结界,眼睛里满是血丝。
我倒在地上,鲜血染红了我的衣服。
也染红了那把剑。
「李文柏。」我看着他,笑了,「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亲手杀了他最爱的人。」
「这个罪孽,会跟着他一辈子。」
「他会比死,更痛苦。」
李文柏愣愣地看着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
「你……你疯了……」
是啊。
我疯了。
和江决一起,疯了。
我看着江决痛苦的脸,突然觉得很满足。
江决。
这一次,换我来救你了。
我用我的死,斩断你所有的罪孽。
从今以后,你自由了。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黑暗彻底吞噬我之前,我仿佛看见,江决打碎了结界,向我扑了过来。
他的嘴里,在不停地喊着什么。
我听不清。
我只知道,他抱着我,哭了。
哭得像个孩子。
真好。
这个衰小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