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轿落地那刻,我腕子上的翡翠镯猛地磕在轿栏上。"叮"——这声音太熟悉了。三个月前沈明昭跳井时,她发髻上的银簪撞在井沿上,也是这么清脆的一声。
喜帕边缘能看见陆沉舟的军靴。黑牛皮靴面上沾着水渍,在青石砖上洇出深色痕迹。这水渍我认得,后院那口老井的井台上,常年都是这样湿漉漉的苔痕。
"请将军踢轿门。"
外头喜娘的声音尖得刺耳。那只靴子抬起来,却在半空顿了顿。我盯着靴底沾的碎叶,是井台边那棵歪脖子柳树的叶子。
交杯酒端到跟前时,我闻见陆沉舟手上铁锈味。不是血,是常年握刀磨出来的铁腥气。他手指擦过我虎口,凉得像井水。酒盏边缘磕到我牙齿,我才发现自己在抖。
"夫人手好凉。"
他声音比手更冷。我低头看见自己腕间的翡翠镯,水头太好,绿得能照见人影。这镯子本该戴在沈明昭手上,就像今天这场婚事,本该是她的。
喜烛爆了个灯花。陆沉舟突然伸手撩开我额前珠串,我下意识往后缩,后脑勺撞在床柱上。他手指停在半空,袖口露出半截疤,是刀伤,新鲜的。
"将军!"外头突然有人拍门,"赵管家说后院的井......"
"滚。"
一个字砸出去,外头立刻没了声响。陆沉舟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个黑漆匣子,掀开时我闻见血腥味。里头是把匕首,刃口还沾着暗红。
"认识这个么?"
我摇头。珠串晃得眼前发花,但能看清匕首柄上刻着"昭"字。是沈明昭的及笄礼,我亲眼见过她把这柄镶宝石的匕首收进妆奁最底层。
"昨儿井里捞上来的。"陆沉舟用帕子擦着刀刃,"连着这个。"他从怀里掏出块玉佩,我一眼认出是李嬷嬷常年挂在腰间的。
冷汗顺着脊梁往下爬。三个月前那个雨夜,李嬷嬷帮我往井里推沈明昭时,确实戴着这块玉佩。当时她说:"姑娘放心,老奴在沈家三十年,这口井吞下去的秘密比吃过的米都多。"
现在陆沉舟把玉佩和匕首并排放在喜床上。匕首尖正对着我心口,玉佩上沾着井台边的青苔。
"将军!"又有人撞门,这次是赵管家,"沈家来人了,说是......说是要见新夫人!"
陆沉舟突然笑了。他伸手替我理了理歪掉的凤冠,手指擦过我耳垂:"你猜,是沈夫人发现了妆奁里那封血书,还是青黛终于撬开了李嬷嬷的嘴?"
我喉咙发紧。出嫁前夜,青黛确实不见了。那丫头从小跟着沈明昭,眼睛毒得很。
前院突然传来哭喊声,听着像沈夫人。陆沉舟转身去开门,黑缎喜服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阵风。我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是沈家祖传的麒麟佩——本该随沈明昭下葬的那块。
红烛烧到三更时,铜镜里的脸开始扭曲。我盯着镜面,看着自己的倒影慢慢褪色,最后变成沈明昭那张苍白的脸。她嘴角在渗血,和三个月前从井里捞上来时一样。
"阿姐。"她嘴唇没动,声音却往我耳朵里钻,"合卺酒好喝吗?"
我猛地打翻妆台上的胭脂盒。铜镜恢复原样,只映出我惨白的脸和满桌狼藉。枕下压着的卖身契不知何时露出来半截,汗渍把"沈明昭"三个字晕开了,墨迹和井台边找到的遗书一模一样。
青黛端着醒酒汤进来时,我正把卖身契往袖子里塞。这丫头眼睛太尖,我亲眼见过她从沈明昭的绣花鞋里找出李嬷嬷私藏的砒霜。
"夫人。"她把青瓷碗搁在床边,碗底磕出清脆的响,"将军让您喝了醒醒神。"
汤药泛着诡异的蓝,和井水倒映的月光一个颜色。我假装失手打翻,汤汁泼在喜服上,绣着的金凤凰立刻褪了色。
外头突然传来打更声。青黛弯腰收拾碎瓷片,后颈露出道红痕——是沈明昭生前常戴的银项圈压出来的印子。那项圈现在戴在我脖子上,勒得人喘不过气。
"青黛。"我抓住她手腕,"李嬷嬷怎么死的?"
瓷片割破她手指,血滴在合卺酒的残渍上。酒盏底部的花纹显出来,是沈家祠堂才有的缠枝莲。
"夫人在说什么呀。"她笑得像哭,"李嬷嬷不是回乡养老了么?"
我摸到枕下的匕首。陆沉舟临走前把它塞回黑漆匣子,但没上锁。刀刃贴着掌心,凉意顺着血管往上爬。
前院突然骚动起来。青黛扑到窗边,支摘窗的缝隙里能看见沈夫人提着灯笼往井台跑。她鬓发散乱,灯笼照出井台边跪着个人——是赵管家在捞什么东西。
"夫人别看了。"青黛突然关上窗,"将军吩咐过,今夜谁都不许靠近后院。"
她袖口沾着泥,指甲缝里有青苔。我猛地拽过她右手,虎口处有道新鲜的咬痕。这牙印我认得,沈明昭发疯那次,把李嬷嬷小指咬掉了半截。
更漏滴到四更时,陆沉舟回来了。他军靴上沾着泥,腰间玉佩不见了。我盯着他空荡荡的腰带,那块麒麟佩本该跟着沈明昭的棺材入土。
"沈夫人见了口棺材。"他脱下手套,指缝里夹着片碎布,"李嬷嬷的寿衣料子。"
我喉咙发紧。那是我亲手给李嬷嬷换上的,料子还是从沈明昭嫁妆里裁的。当时老太婆笑得诡异,说姑娘别怕,老奴死了也把秘密带进阎王殿。
陆沉舟突然掐住我下巴。他拇指擦过我嘴唇,蹭下来一抹红。不是口脂,是血。我这才发现舌尖被自己咬破了,血腥味和合卺酒的腥甜混在一起,恶心得想吐。
"青黛。"他头也不回地唤人,"去请赵管家把井台边的箱子抬进来。"
小丫鬟应声退下,临走时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太熟悉了,和沈明昭被推下井那晚一模一样。
箱子抬进来时还在滴水。赵管家衣摆全湿了,袖口沾着水草。陆沉舟用佩刀挑开箱盖,里头滚出个青瓷坛子,坛口封泥上印着沈家的家纹。
"认识这个么?"陆沉舟踹了脚箱子,"你嫁妆单子上的青花缠枝莲纹骨灰坛。"
我腿一软跪在地上。嫁妆是沈夫人亲自点的,这坛子本该装着沈家祖坟的香灰。但现在封泥裂了道缝,露出里头半截银簪子——是沈明昭跳井那天戴的。
五更鼓响时,前院传来尖叫。陆沉舟皱眉推窗,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赵管家跌跌撞撞跑进来,说沈夫人疯了,正拿着火把烧祠堂。
"她说要烧了李嬷嬷的卖身契。"老管家喘得厉害,"可老奴亲眼看见,她烧的是...是..."
陆沉舟突然看我一眼。我攥着袖中的卖身契,纸上的"沈明昭"三个字正在渗血。真正的卖身契早被我吞了,这张是仿的,用沈明昭遗书上的字迹。
"将军!"外头小厮撞开门,"井...井水突然变红了!"
陆沉舟拔腿就往外走。我趁机把卖身契塞进青瓷坛,银簪尖划破手指,血滴在"昭"字上。青黛突然扑过来抢,我反手把坛子砸向铜镜。
镜子裂成蛛网,无数个沈明昭在碎片里对我笑。青黛尖叫着去捡碎片,手指被割得鲜血淋漓。我摸到床下的匕首,刀刃映出她扭曲的脸——这张脸正在融化,像烧化的蜡。
晨光透进来时,我听见井台边传来扑通一声。青黛不见了,地上只剩摊血水和几缕黑发。陆沉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军靴碾过碎瓷片,发出咯吱咯吱的响。
"夫人好手段。"他弯腰捡起半块镜子,"沈明昭的头发,李嬷嬷的指甲,青黛的眼泪——现在齐了。"
镜片上粘着根银簪,簪头莲花里嵌着颗眼珠子。我认得这眼睛,三个月来每个深夜,它都在井底看着我。
晨光刺进窗棂时,沈夫人已经站在我床前。她指尖的蔻丹红得像血,刮过我额头的力道让我想起二十年前——李嬷嬷的指甲也是这样挑开我的襁褓。
"将军府的规矩,新妇要晨省。"她声音轻得像飘,"可惜我昭儿没这福分。"
铜镜里映出她发间的银簪,和井底捞上来那根一模一样。我低头系衣带,看见自己手腕上的淤青。昨夜陆沉舟掐出来的指印,刚好圈住沈明昭的翡翠镯。
前院突然传来马蹄声。沈夫人猛地攥住我头发,把我拖到窗前。陆沉舟正在院中卸甲,他脚边跪着个血人——是赵管家。
"看见了吗?"沈夫人在我耳边笑,"那老奴才昨晚想开棺验尸。"
我牙齿打颤。棺材里装的什么我知道。李嬷嬷下葬那晚,我亲眼看见沈夫人往棺木里塞了件绣着缠枝莲的嫁衣。
陆沉舟突然抬头。他手里扬起的纸被风吹开,正飘进廊下的炭盆。火苗窜起来的形状,像极了沈明昭在井里挣扎时张开的手指。
休书。
我腿一软跪在窗边。沈夫人却笑了,她从袖中掏出张泛黄的纸,是沈明昭的嫁妆单子。朱砂划掉的名字还在渗血,新添的"沈芜"两个字墨迹未干。
"你以为换了名字就能顶替昭儿?"她指甲掐进我肩膀,"李嬷嬷没告诉你?当年那死婴后背有块胎记——"
"夫人!"青黛突然冲进来,手里捧着个黑漆匣子,"井台边挖出来的!"
匣子打开时,满屋都是腥气。里面躺着半块玉佩,麒麟纹缺了个角——正是沈家祖传那块。玉佩下压着张纸,已经泡得发胀,但还能看清"庚辰年三月廿六"的字样。
我后背发冷。那是我真正的生辰,比沈明昭早了整整两天。
陆沉舟的脚步声停在门外。沈夫人突然拽开我衣领,后颈那块月牙疤露出来。青黛手里的茶盏砸在地上,热水溅到我脚背。
"果然是你。"沈夫人声音抖得厉害,"当年李嬷嬷换回来的死婴,后颈就有这么块疤。"
铜镜突然裂了道缝。我抬头看见镜中的自己正在褪色,皮肤下浮出沈明昭那张泡胀的脸。她嘴唇蠕动着,我听见井水咕咚的声音。
"阿姐。"镜中人咧嘴笑,"你猜谁在井里替我?"
陆沉舟踹开门时,我正把休书往炭盆里塞。火舌卷上来,烧焦的纸灰飘起来,落在赵管家刚送来的嫁妆箱上。箱子没锁,露出半截银项圈——青黛今早还戴着的那条。
"将军明鉴!"沈夫人突然跪下,"这贱人根本不是沈家血脉!"
陆沉舟没理她。他弯腰捡起烧剩的休书残角,上面"沈氏"两个字还清晰可见。火盆里的灰突然打旋,组成了个"昭"字,又很快散开。
"赵管家。"陆沉舟突然开口,"开棺。"
老管家抖得像筛糠:"可李嬷嬷的棺材昨晚就......"
"不是她的。"陆沉舟踢开嫁妆箱,"开沈明昭的。"
青黛尖叫一声扑向井台。我袖中的匕首掉在地上,刃口沾着新鲜的血——不是我的。沈夫人突然抓住我手腕,翡翠镯磕在桌角,"叮"的一声,和井台边的铜铃同时响起。
后院的井盖突然炸开。浑浊的水柱喷到半空,有什么东西在井底发出尖笑。陆沉舟的佩刀出鞘时,我看见刀柄上缠着半截红绳——是沈明昭生前系在银项圈上的。
晨钟响了七下。沈夫人瘫在地上,蔻丹刮花了我的卖身契。纸上的"沈芜"正在褪色,露出底下真正的名字。井水漫过门槛时,我终于看清了——
那根本不是我的名字。
祠堂的蒲团硬得像石头。我跪在沈家列祖列宗牌位前,膝盖已经没了知觉。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苗窜起来,照亮最底下那个新添的牌位——沈明昭三个字还带着水汽。
"跪满三个时辰才能起来。"赵管家锁门前说,"将军吩咐的。"
铜锁咔哒一响,我立刻瘫下来。供桌下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我伸手一摸,是件旧襦裙,李嬷嬷常穿的那件。袖袋鼓鼓囊囊的,掏出来是个油纸包。
砒霜。
纸包角落印着回春堂的戳子。这药铺我熟,沈明昭生前常去抓安神汤。她妆奁最底层也藏过这么个纸包,被我翻出来那天,她差点用银簪戳瞎我的眼。
"阿姐。"她当时笑得瘆人,"这药能让人睡得很沉,沉到井底都醒不来。"
祠堂的门突然吱呀一声。青黛提着水桶进来,裙角滴滴答答往下淌水。
"夫人让奴婢来擦牌位。"她眼睛红得像哭过,"井水打上来了,很清。"
我盯着她湿透的绣鞋。鞋尖沾着片柳叶,是井台边那棵歪脖子树上的。三个月前那晚,沈明昭的绣鞋上也沾着这样的叶子。
"青黛。"我攥紧砒霜包,"你主子投井那晚,穿的什么衣裳?"
水桶突然翻倒。井水漫过青砖地,浸湿了李嬷嬷的襦裙。青黛跪着去擦,后颈露出道红痕——是银项圈勒的。那项圈现在挂在我脖子上,今早起来发现内侧刻着行小字:庚辰年三月廿六。
我的生辰。
"小姐那晚穿的是嫁衣。"青黛声音发飘,"李嬷嬷说,要提前试试合不合身。"
供桌上的长明灯又爆了下。火光里,青黛的影子投在墙上,慢慢拉长。发髻散了,裙裾宽了,腰间的禁步叮咚响——和沈明昭生前戴的那串一模一样。
"奴婢去换桶水。"她突然站起来,"这井水有腥气。"
我看着她往外走。背影渐渐变了,肩膀塌下去,腰肢拧着,左脚微微跛——沈明昭十岁摔伤后落下的毛病。门槛绊了她一下,那声惊呼分明是沈明昭的调子。
"青黛!"我猛地喊住她,"你主子临死前,留了什么话?"
她回头看我。嘴角慢慢往上扯,露出个沈明昭式的笑:"阿姐,你猜井里为什么总有动静?"
铜锁突然咔咔响。赵管家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将军到——"
青黛立刻佝偻下腰,又变回那个瑟缩的丫鬟。她提起水桶往外走,跨出门槛时突然回头:"夫人知道吗?李嬷嬷缝襁褓用的红线,是浸过尸油的。"
陆沉舟的军靴踏进水洼。他手里拎着个包袱,扔在我面前时散开了——是那件绣着缠枝莲的嫁衣。袖口沾着泥,领口缺了颗珍珠,正是沈明昭投井那晚穿的。
"认识?"
我摇头。嫁衣内衬突然滑出张纸,是回春堂的药方。字迹已经模糊,但能看清"砒霜三分"几个字。开方日期是去年腊月初八,沈明昭开始失眠的日子。
陆沉舟突然蹲下来。他扳过我下巴,拇指擦过我嘴角:"沈夫人说,你后背的月牙疤是烫伤。"
供桌下的襦裙突然动了。我眼睁睁看着它自己摊开,袖袋里又滑出个油纸包。这次包的是朱砂,和沈明昭遗书上按手印用的同款。
"将军!"赵管家慌慌张张冲进来,"井...井水变红了!"
陆沉舟拽起我就往外走。经过院墙时,我看见沈夫人站在梯子上。她正往井台方向撒纸钱,每撒一把,井里就传来扑通一声,像有人在下面接。
青黛不见了。井台边只剩个空水桶,里头泡着银项圈。我弯腰去捞,项圈突然缠住我手腕,勒出的红痕慢慢变成字——"替死鬼"。
陆沉舟的佩刀砍向井绳时,沈夫人在梯子上尖笑。井盖突然炸开,泼出来的水溅到我脸上,腥得像是泡过尸体。井底传来指甲刮挠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急。
"昭儿别急。"沈夫人柔声说,"娘找到替身了。"
我转身要跑,后背突然剧痛。陆沉舟的刀尖挑开我衣领,露出那块月牙疤。沈夫人笑得更大声了,她扬手扔下个东西——是李嬷嬷的襁褓,红线已经发黑。
"将军看清楚了。"她声音刺耳,"这贱人后背的疤,和当年死婴分毫不差!"
井里突然伸出只手,惨白的,戴着翡翠镯子。我腕上那只突然收紧,勒得血脉发紫。陆沉舟一刀劈断井绳,轱辘砸下来,正好压住那只手。
"不是要真相么?"他踹了我一脚,"下去看。"
我栽向井口的瞬间,看见井底浮着张脸。不是沈明昭的,是我的。那张脸咧嘴笑了,井水咕咚灌进我耳朵时,听见她说:
"阿姐,你才是被换掉的那个。"
陆沉舟的佩刀横在我颈间时,刀刃刚好映出我耳后的红痣。铜镜里看过千百次的位置,和沈明昭后颈的胎记分毫不差。
"将军要出征?"我盯着他甲胄上的血渍,不是新的,是上次剿匪留下的。
刀尖挑开我衣领,凉意顺着脊梁往下爬。他拇指按在那颗红痣上,力道大得像是要碾碎它。屏风上挂着出征用的披风,烛火一晃,影子正好罩住我的脸。
沈夫人的家书就是这时候送到的。
赵管家端着漆盘进来,信笺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纸。墨迹晕开了,洇出个婴儿襁褓的轮廓。我一眼认出那红线——李嬷嬷临终前手里攥着的,就是这种浸过尸油的红线。
"自己看。"陆沉舟松开刀,刀鞘磕在案几上,震得信纸滑落。
忏悔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被人按着手写的。最后一页按着血手印,小指缺了半截——是李嬷嬷的。我盯着"庚辰年三月廿六"那几个字,喉咙发紧。
那晚的雨声突然在耳边炸响。二十年前李嬷嬷抱着死婴闯进柴房的画面清晰得可怕。她当时用红线缠住我的脚踝,说了句:"姑娘别怨,要怨就怨你背上这块胎记。"
"将军明鉴!"我扑过去抓他衣袖,"这手印是假的!李嬷嬷死前小指还好好的!"
陆沉舟突然捏住我下巴。他指尖有铁锈味,混着沈夫人信上的檀香,熏得人头晕。屏风后的更漏滴到三更,窗外传来打更声——和沈明昭投井那晚同一个更夫。
"井里捞上来的可不止这些。"他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倒出半块玉佩。麒麟纹缺了个角,断面沾着青苔。
我认得这玉佩。沈明昭下葬时,沈夫人亲手把它放进棺木。现在它在这里,意味着......
"开棺验尸?"我声音发颤。
陆沉舟没回答。他系披风的动作顿了顿,铜扣擦过我脸颊,留下一道红痕。镜子里,我耳后的红痣突然渗出血珠。
沈夫人的家书就是这时候烧起来的。
火苗窜上案几,舔舐着忏悔录的边缘。那些晕染的墨迹遇热扭曲,渐渐显出一个图案——是月牙形的胎记,和我后背的一模一样。
"将军!"赵管家慌慌张张冲进来,"青黛姑娘她......"
老管家话没说完就僵住了。我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井台边站着个人。月光照出她湿透的嫁衣,水珠从袖口滴下来,在青砖上洇出"昭"字。
陆沉舟的佩刀突然出鞘。刀光闪过,案几上的烛台应声而断。火苗落在忏悔录上,烧出个焦黑的洞。洞里渐渐浮现出字迹——"阿芜"。
我的名字。
真正的名字。
"有意思。"陆沉舟用刀尖挑起燃烧的纸页,"沈夫人说死婴叫阿芜,李嬷嬷的忏悔录里却写着,阿芜是活下来的那个。"
井台边传来银铃响。我猛地回头,看见"青黛"提着水桶走来。她左脚微跛,脖颈上有道勒痕——和沈明昭投井那天的伤痕分毫不差。
"主子。"她冲我福了福身,声音却是青黛的,"夫人让奴婢问您,还记得襁褓里的银锁片吗?"
我后背的月牙疤突然剧痛。陆沉舟的刀鞘压在我肩上,力道大得像要碾碎骨头。屏风上的影子晃了晃,渐渐变成两个人形——高的那个抱着婴儿,矮的那个正往襁褓里塞什么东西。
"将军!"院外突然传来急报,"大军已到城外!"
陆沉舟最后看了我一眼。他系上披风转身就走,军靴踏过燃烧的纸灰,带起一阵风。火星飘到窗边,照亮了井台上那个湿漉漉的身影。
嫁衣,银簪,翡翠镯。
沈明昭歪着头对我笑,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她在说什么——
"阿姐,井里好冷啊。"
赵管家突然尖叫起来。他指着我的后背,老脸扭曲:"月牙......月牙胎记在流血!"
铜镜"啪"地裂成两半。一半映出我惨白的脸,一半映出沈明昭泡胀的面容。两双眼睛在破碎的镜面中对视,耳边的银铃响变成了李嬷嬷沙哑的哼唱:
"月牙弯弯照井台,谁家婴孩换命来......"
青黛失踪那晚,井台边的青苔上多了五道抓痕。我蹲下身数,指甲缝里还带着血丝——和沈明昭投井那晚留在井沿上的一模一样。
赵管家送密函来时,我正在梳头。铜镜突然蒙了层水雾,映出的不是我,是沈明昭。她对着镜子梳妆,腕间翡翠镯绿得刺眼。那镯子现在戴在我手上,却在她腕间发光。
"主子。"赵管家声音发颤,"老奴在祠堂暗格里找到的。"
密函上的火漆印缺了一角,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墨迹洇开了,但"调换""死婴""银锁片"几个词还清晰可见。我手指刚碰到纸页,铜镜就"咔"地裂了道缝。
沈明昭的倒影突然转向我。她嘴唇动了动,镜面水雾凝成两个字:"还我"。
"青黛姑娘昨晚去了井台。"赵管家突然说,"今早发现她房里......"
他没说完。我看向他衣摆,那里沾着暗红,不是血,是井台边特有的红泥。梳子卡在发间,拽下几根头发。发丝缠在翡翠镯上,突然绷直,像被什么拽着。
密函最后一页画着襁褓。婴儿后背的月牙胎记被朱砂圈出来,旁边小字写着"阿芜"。我后背的疤突然刺痛,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抠。
"将军呢?"
赵管家眼神躲闪:"在、在验尸......"
铜镜"啪"地碎在地上。碎片里无数个沈明昭在笑,无数只戴翡翠镯的手指向我。我猛地扯下镯子往地上砸,玉碎开的瞬间,井台方向传来"扑通"一声。
密函从我手里滑落。飘落的纸页上显出新的字迹——是李嬷嬷的笔迹:"姑娘,死婴后背没有胎记。"
我冲出房门时,正撞上陆沉舟。他甲胄上沾着泥,手里拎着个黑布袋。袋子底部渗着水,滴在地上形成个小水洼。我低头看,水里映出的是沈明昭的脸。
"将军验完尸了?"我嗓子发紧。
陆沉舟没回答。他解开口袋,倒出半截银项圈——青黛今早还戴着的那条。项圈断口处挂着几根黑发,发梢缠着红线,和李嬷嬷当年缠在我脚踝上的一模一样。
井台边传来女人的笑声。
我们赶到时,只看见井沿上摆着个妆奁。打开后里面躺着把剪刀,刃口沾着血。我认得这剪刀,李嬷嬷就是用这个剪断了我襁褓上的银锁片。
"青黛!"赵管家突然对着井口喊。
回声从井底传来,却变成了沈明昭的声音:"阿姐,我的镯子呢?"
陆沉舟的刀突然出鞘。刀尖挑开我的衣领,露出后背的月牙疤。井水突然翻涌,咕嘟咕嘟冒着泡,像是有人在下面吹气。
密函在风中翻飞。有一页粘在了井沿上,显出之前被水渍遮住的内容:"留真去假"。墨迹在月光下扭曲,渐渐变成"真嫡女沈明昭"六个字。
我弯腰捡碎镯时,发现井台缝隙里卡着片指甲。不是青黛的,是李嬷嬷的——她小指缺了半截,这片指甲刚好是断指处的。
"主子......"赵管家突然跪下,"老奴有罪......"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个银锁片。我接过来看,背面刻着"阿芜"二字,正面却布满划痕——像是被人用指甲反复刮过。
井水突然平静了。
月光照在水面上,映出张浮肿的脸。不是沈明昭,是李嬷嬷。她缺了半截的小指正指着我的后背,嘴唇咧到耳根:"姑娘,老奴来接你了......"
陆沉舟的刀横在我颈间。刀身映出我耳后的红痣,也映出井台边突然出现的脚印——湿漉漉的,从井口一直延伸到我院子里。每个脚印里,都有一片碎玉。
翡翠镯的碎片。
马蹄声惊起井台上的乌鸦时,我正在梳头。铜镜里,我的脸突然浮肿起来,像泡发的尸体。梳齿间缠着几根白发——昨天还没有的。
"将军凯旋了!"赵管家在院外喊,声音却发颤。
我看向窗外。陆沉舟的玄甲上凝着血霜,马鞍旁挂着个皮囊。囊口没系紧,露出一角泛黄的纸——是李嬷嬷的笔迹。二十年前她教我认过字,那手歪扭的"李"字烧成灰我都认得。
沈夫人突然从回廊冲出来。她发髻散乱,赤着脚往井台跑,绣鞋还挂在左手,右脚已经踩进井沿的青苔里。
"昭儿!"她对着井口喊,"娘找到你的银锁片了!"
我后背的月牙疤猛地刺痛。陆沉舟翻身下马,皮囊砸在我脚边。散开的文书上盖着塞外官印,李嬷嬷的画像旁注着"庚辰年三月入关"——正是我和沈明昭出生的月份。
"塞北找到的。"陆沉舟卸下佩刀,刀鞘上缠着红线,"李嬷嬷的卖身契是假的。"
井水突然咕咚响。沈夫人趴在井沿往下看,袖中滑出块银锁片。我一眼认出背面刻的"阿芜",正面却被刮花了。二十年前李嬷嬷用剪刀刮的,她说:"姑娘别怨,真千金才配留名。"
"将军!"赵管家突然指着文书,"这儿还有张路引!"
泛黄的纸页在风中翻动。李嬷嬷带着婴儿出关的记录清清楚楚,日期却是庚辰年三月廿八——我生辰的后两天。沈明昭的生辰。
陆沉舟的刀鞘挑起我下巴。他指尖沾着塞外的雪砂,擦过我耳后的红痣:"沈明昭耳后也有颗痣。"
铜镜"咔"地裂了条缝。我盯着镜中自己浮肿的脸,突然发现右耳后的红痣不见了。镜子里的人对我笑,左耳后闪着一点红——沈明昭的痣长在左边。
"主子......"青黛的声音从井底飘上来,"水好凉啊......"
我冲向井台。水面映出的不是我的倒影,是具泡胀的尸体。尸体穿着我的衣裳,耳后却没有红痣。它突然睁开眼,腐烂的手指穿过水面,抓住了我的手腕。
"阿姐。"井里的"我"咧嘴笑,"现在你知道谁是替身了?"
沈夫人突然尖叫。她手里的银锁片掉进井里,砸出水花的瞬间,我看清了锁片正面被刮花前刻的字——"明昭"。
陆沉舟的刀光闪过。井绳断裂,轱辘砸在水面上,溅起的水珠凝在半空。每颗水珠里都映着个画面:李嬷嬷抱着婴儿出关、沈夫人给死婴换上绣着"明昭"的襁褓、我被红线缠着脚踝扔在柴房......
"将军!"赵管家突然跪倒,"老奴当年亲眼看见李嬷嬷调换孩子!"
他抖着手从怀里掏出半张卖身契。李嬷嬷画押的指印旁,还有个小巧的血手印——婴儿的。血指纹缺了道月牙,和我后背的疤一模一样。
沈夫人突然不疯了。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从井沿站起身,右手还攥着把东西——是李嬷嬷的断指,小指缺了半截。
"沉舟。"她声音突然清醒,"这孩子后背的胎记,是当年李嬷嬷用烧红的银锁片烙的。"
铜镜彻底碎了。无数碎片里,沈明昭穿着嫁衣对我笑。她左耳后的红痣鲜艳欲滴,腕间翡翠镯绿得刺眼。我低头看自己的手,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肿起来。
"主子!"青黛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我转身,看见她提着桶井水,裙角滴下的水渍组成两个字:"还魂"。
陆沉舟的佩刀突然插进地面。刀身映出我现在的样子——浮肿的脸,溃烂的皮肤,耳后光洁的没有红痣。和井里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李嬷嬷的忏悔录漏了一页。"他踢开皮囊,最底下那张纸上画着两个襁褓。一个绣着"明昭",一个缠着红线。旁边朱砂批注:"留真去假,以锁片为证"。
井水突然沸腾。沈明昭的尸体浮出水面,她手里攥着银锁片,正面"明昭"二字清晰可见。锁片背面刻着"阿芜",却被红线死死缠住。
我后背的月牙疤突然流血。血滴在地上,和井台边的红泥混在一起。沈夫人弯腰蘸了血,在井沿写下"庚辰年三月廿六"。
沈明昭真正的生辰。
也是我的死期。
暴雨砸在井台上时,祠堂的门突然开了。我跪在蒲团上,看着浑浊的井水漫过门槛,水面上漂着青黛的银簪——那支她失踪当天还戴着的并蒂莲簪子。
簪子卡在供桌腿边,勾出块泛黄的布料。我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就缩了回来。那布料上绣着缠枝莲,针脚我认得,是李嬷嬷的手艺。二十年前包我的襁褓。
"将军到——"
赵管家的喊声被雷劈断。陆沉舟踏着水进来,玄甲上还凝着塞外的冰碴。他手里捏着张纸,是休书。供桌上的长明灯突然爆了个灯花,火苗窜起来,正好舔上纸角。
火光中,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影子慢慢拉长,腰肢变细,发髻散开——成了沈明昭的样子。我腕间的翡翠镯突然发烫,绿光映出供桌下的襁褓,布料上"明昭"二字还带着血渍。
"将军!"赵管家突然扑倒在积水里,"老奴方才看见、看见两个小姐在井边......"
雷声淹没了后半句。陆沉舟的刀鞘挑起襁褓,布料撕裂的瞬间,井水突然翻涌。水面浮出个梳妆匣,匣盖开着,里头并排放着两把梳子——一把缠着青黛的头发,一把沾着沈明昭的胭脂。
"梳头?"我嗓子发紧。
陆沉舟没说话。他把燃烧的休书扔进香炉,火光猛地窜高。墙上的影子突然分裂成两个,一个在梳发,一个在绾髻。铜盆里的井水映出两张脸:我的,和沈明昭的。
赵管家突然尖叫。他指着我的后背,老脸扭曲:"月牙......月牙胎记在发光!"
我反手去摸,指尖触到滚烫的烙印。供桌下的积水突然打旋,浮出个银锁片。正面"明昭"二字清晰可见,背面"阿芜"却被红线缠得死死的。
"主子......"青黛的声音从井口飘来,"您来梳头呀......"
陆沉舟的刀突然出鞘。刀光劈开水面,井底传来"咚"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撞上了棺材板。祠堂的牌位一个接一个倒下,最后砸下来的是沈明昭的,牌位背面刻着我的生辰。
"将军明鉴!"赵管家突然掏出个油纸包,"这是李嬷嬷当年缝襁褓剩下的红线!"
纸包散开,红线泡在积水里,像条血蛇游向我的脚踝。二十年前李嬷嬷就是这样缠住我的脚,说:"姑娘别怨,缠了红线才能活。"
沈明昭的牌位突然裂开。裂缝里爬出只苍白的手,指尖还挂着水草。手心里攥着张纸,是李嬷嬷的笔迹:"留真去假,以锁为证"。
"沉舟。"沈夫人的声音从廊下传来,"你烧错休书了。"
她浑身湿透地站在雨里,右手提着盏灯笼。火光透过绢纱,在地上映出两个字:"替嫁"。灯笼一转,又变成"还魂"。
井水漫到膝盖时,我看见了她们。
青黛和沈明昭并肩站在井台边,一个在梳头,一个在绾发。青黛转过头,脖颈上有道勒痕;沈明昭抬起脸,耳后的红痣滴着水。她们同时向我伸手,腕间的翡翠镯叮咚相撞。
"阿姐。"沈明昭的嘴没动,声音却往我耳朵里钻,"该你还我了。"
陆沉舟的刀横在我颈间。刀刃映出我现在的样子——浮肿的脸,溃烂的皮肤,耳后光洁的没有红痣。和井里那具尸体一模一样。
"将军!"赵管家突然指着供桌,"襁褓!襁褓在动!"
浸水的布料突然立起来,像具婴儿的躯体。绣着"明昭"的位置裂开道口子,露出里面缠着红线的银锁片。锁片背面朝上,"阿芜"二字正被红线勒得变形。
暴雨突然停了。
月光照进祠堂,积水映出无数个我。每个倒影都在溃烂,每个溃烂的伤口里都爬出红线。沈夫人提着灯笼走近,灯光照亮供桌下的暗格——里面整齐码着两套嫁衣,一套我的尺寸,一套沈明昭的。
"当年李嬷嬷换回来的死婴,"她轻声说,"后背可没有胎记。"
井台边传来梳子落地的声响。我回头,看见青黛和沈明昭同时转身。她们梳着一样的发髻,戴着一样的翡翠镯,耳后都有颗红痣。
唯一的区别是,沈明昭在笑。
而青黛没有脸。
井水漫过下巴时,我看见沈明昭在笑。她浮在水底,黑发像水草一样散开,腕间的胎记正慢慢变成翡翠镯。我怀里的卖身契开始发烫,纸张在水中舒展,渐渐显出"出生帖"三个字。
"阿姐。"沈明昭的嘴没动,声音却往我耳朵里钻,"你终于来还债了。"
陆沉舟抓住我下坠的衣袖。布料撕裂的瞬间,井壁突然浮现画面——十五年前的雨夜,李嬷嬷抱着两个襁褓站在柴房。她剪下绣着"明昭"的布条,系在缠红线的婴儿身上。
我挣扎着去抓出生帖。水泡模糊了视线,但能看清帖子上"沈明昭"三个字正慢慢褪色,露出底下被朱砂划掉的"阿芜"。
沈明昭突然游近。她腐烂的手指划过我耳后,那里本该有颗红痣。水底传来银锁片碰撞的声响,我低头看,出生帖背面粘着半块锁片——正面"明昭"二字完好,背面"阿芜"却被刮花了。
"将军!"赵管家的喊声从井口传来,"老奴找到当年接生的稳婆了!"
陆沉舟的手突然收紧。他腕上缠着的红线崩断,线头在水里扭动,像条小蛇游向井壁。那些画面开始变化:李嬷嬷把死婴塞给沈夫人,用烧红的银锁片在我后背烙下月牙疤......
沈明昭的翡翠镯突然裂开。镯子里掉出张黄纸,是李嬷嬷的笔迹:"留真去假,以锁为证"。纸页遇水不湿,反而显出新的字迹:"真千金耳后有痣"。
我摸向自己耳后。皮肤光滑,什么也没有。沈明昭却笑了,她左耳后的红痣鲜艳欲滴,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井水突然翻涌。水底浮起具小棺材,棺盖开着,里面铺着绣缠枝莲的襁褓。我怀里的出生帖突然飞向棺材,贴在襁褓上,渐渐显出婴儿的脚印。脚印旁边,是半块带血的银锁片。
陆沉舟的刀突然插进井壁。刀身映出的不是我的倒影,是沈明昭的脸。她脖颈上有道勒痕,和青黛的一模一样。
"主子......"青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您看见我的脸了吗?"
井壁的画面突然跳到三个月前。我看见自己把沈明昭推下井,她挣扎时抓下了我的翡翠镯。镯子滚到井台边,被青黛捡起来戴在手上。
沈明昭的尸体浮到我面前。她腐烂的手指解开衣领,露出后背——光洁的皮肤上,月牙疤正在消退。
"阿姐,你才是被调换的那个。"她嘴里的水草缠上我脖子,"李嬷嬷用死婴换了真千金,又给你烙上胎记......"
陆沉舟突然松手。我坠向水底的棺材,看见棺内铺着的出生帖彻底变了——上面清清楚楚写着"沈氏阿芜,庚辰年三月廿六生"。
银锁片突然发光。正面"明昭"二字剥落,露出底下真正的刻字:"死婴"。
沈明昭的笑声在水底回荡。她摘下翡翠镯套回我腕上,镯子内壁刻着的小字清晰可见:"庚辰年三月廿六"。
我的生辰。
也是沈明昭的死期。
沈夫人病榻前的药碗冒着热气。我站在床尾,看着药汤里自己的倒影慢慢变成沈明昭的脸。
"阿芜......"沈夫人突然伸手,枯瘦的指尖碰到我腕间的翡翠镯,"我的儿......"
镯子突然发烫。内壁刻着的生辰八字闪着微光,和沈明昭棺材里找到的银锁片一模一样。陆沉舟站在阴影里,铠甲上的冰碴化了,滴在地上像更漏。
"夫人。"赵管家捧着个黑漆匣子进来,"稳婆招了。"
匣子打开时,满屋都是霉味。里面躺着两套婴儿衣裳,一套绣着"明昭",一套缠着红线。红线底下压着张纸,是李嬷嬷临终前咬破手指写的:"双生子,留嫡去庶"。
沈夫人突然坐起来。她浑浊的眼珠映着烛火,左眼映出我,右眼映出沈明昭。干裂的嘴唇抖了抖,吐出句:"都是娘的错......"
陆沉舟走过来。他摘下手套,掌心躺着块碎玉——是井底棺材上的铭文。玉碴拼出个"双"字,缺口处还沾着血。
"将军!"小厮慌慌张张闯进来,"井台边、井台边长花了!"
月光照在井台上时,我们都看见了。两簇野花并排开着,一红一白,花根缠在一起。花丛中立着两块无名碑,青苔覆盖的碑面正在剥落,露出底下"双生"二字。
沈夫人突然笑了。她抖着手从枕下摸出个荷包,倒出半块银锁片——正面"明昭"背面"阿芜",断口处还连着红线。
"当年李嬷嬷剪断的。"她把锁片放在我掌心,"现在物归原主。"
锁片突然发烫。红线自己动起来,缠上我的手腕。陆沉舟的佩刀出鞘,刀光闪过,红线断成两截。断开的线头扭动着,在地上拼出"庚辰年三月廿六"。
我的生辰。沈明昭的死期。
"主子......"青黛的声音从井口飘来,"您来看......"
井水清澈见底。水面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左边是我,右边是沈明昭。我们同时抬手,腕间的翡翠镯叮咚相撞。
陆沉舟突然单膝跪地。他解下腰间玉佩放在我脚边——是沈家的传家宝,麒麟纹缺的那角补上了,用的正是棺材里找到的碎玉。
"物归原主。"他声音比雪还冷。
沈夫人剧烈咳嗽起来。她拽开衣领,露出颈间挂着的长命锁——锁芯是空的,正好能放下半块银锁片。我手里的锁片突然飞过去,"咔嗒"一声,严丝合缝。
"当年李嬷嬷换走的是死婴。"沈夫人气息微弱,"你们......本就是双生子......"
井水突然沸腾。沈明昭的嫁衣浮出水面,衣襟上别着支银簪——和我发间戴的一模一样。赵管家突然跪下,指着嫁衣袖口:"主子您看......"
袖口绣着缠枝莲,针脚歪歪扭扭。线头处缀着个小铃铛,铃舌是半截断指——李嬷嬷的。
"阿姐。"沈明昭的声音从井底传来,"镯子还你......"
翡翠镯突然滑落。掉在地上碎成两半,内壁的字迹清晰可见:"双生同心,死生同命"。
陆沉舟捡起碎片。他指尖拂过刻字,突然看向我的耳后——那里不知何时多了颗红痣,和沈明昭的一模一样。
沈夫人长长舒了口气。她浑浊的双眼渐渐合上,手里还攥着那对长命锁。锁芯的银锁片轻轻响着,正面"明昭"背面"阿芜",再不分彼此。
月光移向井台。两块无名碑上的青苔完全剥落,露出完整的碑文:
"双生花,并蒂莲"
"庚辰年三月廿六"
我蹲下身,指尖碰到碑前的野花。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月光下映出两个身影——一个穿着嫁衣,一个披着铠甲,并肩站在井台边。
身后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陆沉舟的手按在我肩上,掌心躺着那对碎成两半的翡翠镯。
"尺寸刚好。"他说。
井水突然平静如镜。水面映出我们的倒影,他盔上的红缨,我发间的银簪,还有腕间重新拼合的翡翠镯。
花丛里传来银铃响。两簇野花轻轻摇曳,像是有人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