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易明生相伴的第五年,他说他要结婚了。
他说即使我不是人类、即使他的结婚对象不是我,他也依旧爱着我。
但转头却对他的未婚妻给予我的羞辱视而不见。
于是心死之后,我平静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后来他后悔了,想让我回到他的身边。
可他不知道,我早就被销毁了。
01
销毁协议启动的那天。
易明生向周韵求婚了。
我仰头看向大屏幕,两个人在下面人的欢呼中幸福的拥吻在一起。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就算已经做好心理准备,我不免还是心头一酸。
我借着低头擦拭掉眼角的泪光,紧接着掏出手机输入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易明生大概是很忙,第五通电话才打通。
“阿念,怎么了。”
他话语缱绻,语气是止不住的柔情。
可我抬眼看着大屏幕里的他只觉得好笑。
“明生,你能不能不和她结婚?”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无奈的长叹。
易明生依旧温柔,说出来的话就如同刀子一般,扎的我遍体鳞伤。
“阿念,只是假结婚而已,我不能娶一个来路不明的人做妻子。”
“乖。”
我沉默着挂掉了电话。
红色的倒计时从视野正中间猛然出现,一秒一秒仿佛将无尽的生命力从我身体中带走。
七天。
距离易明生结婚还有七天。
距离我被销毁还有七天。
02
说来好笑,彼此情浓的时候,易明生不肯别人评价我一句来历,如今却可以轻描淡写的说我来路不明。
想来是不再爱了,所以说什么都无关紧要。
我并不是所谓什么来路不明。
我是未来的易明生创造出来的仿生人。
不管他相不相信,我都是为他而来的。
电视上的新闻还在循环播放易明生和周韵的喜事。
是的,豪门新贵和富家千金,天作之合,本该人人艳羡,又怎么能轮得到我说三道四呢。
我平静的移开视线,刚想拿起遥控器关掉。
易明生在此时推开客厅的门,和我四目相对。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怎么还没睡?”
他快步走过来,俯下身子向我吻来,却被我微微偏头躲过了。
原因无他,我讨厌他身上那股浓烈的花香味道,那是属于周韵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头,却也不生气,直接坐在了我身边哄我:
“还在生气?跟你解释了,不过是作秀,我只爱你一个人,但是为了公司,我不得不这么干。”
易明生说的有理有据,比起他身上担负的整个公司的家庭,我这样一个人又算是什么呢。
我所有的恳求和生气在他看来不过是耍小脾气。
不过我现在不想生气了,倒计时已经开始,是无论如何都停不下的。
想到这,我扭头看向易明生。
“我信,那你能不能信你结婚那天我就会被销毁。”
易明生哑然失笑。
他沉默了半晌,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
“我的乖乖,角色扮演的游戏早就结束了。”
易明生从来都不信我会被销毁的话。
我也没有必要再解释了。
03
易明生站在窗前打电话,见我端着早餐过来,刻意压低了声音。
但我耳朵很灵,能听见电话里传来的娇俏女声。
“...不嘛,明生,今天你陪我去好嘛,我想那天以最美的面貌面对你嘛。”
窗户倒映出易明生的脸温柔而又宠溺,他语气有些无奈。
“...好吧,我的大小姐,我会准时到的。”
那样的表情我以前也曾见过,就在回忆里那些旧时光中每一个他面对我的时候。
易明生挂掉电话,坐到餐桌前。
我识趣的没有说些什么。
一时间餐桌上只剩下筷子和瓷碗碰撞的声音。
易明生突然开口:“阿念,最近就不要出门了,我怕你和小韵撞见不方便。”
我顿住。
我猜是周韵不想见我。
为了周韵,他甚至不惜想要限制我的人身自由。
“这座城市那么大,不会遇到的。”
我没有看他,易明生也没再说话。
他知道我性子倔,认准的事情就算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于是他拿走了我的钥匙。
关门后反锁的声音很明显,随着锁芯转动不知不觉间有什么东西从我的眼眶滴落,砸在桌子上,打湿了一大片桌布。
04
我还是出了门。
我是一名仿生人这件事和易明生说过很多次。
就跟我会被销毁一样,易明生从来不信。
我偷偷跟着易明生来到一家婚纱店外,亲眼看着他在门口与周韵拥吻,然后两个人肩并肩的走近婚纱店。
这家婚纱店我认得的。
易明生刚开始创业的时候,曾经抱着我指着这家店在杂志上的广告。
那条婚纱裙摆上的碎钻即使在照片中也熠熠生辉。
“阿念,总有一天,你要穿着这条婚纱嫁给我。”
我曾经来这里,站在橱窗外面看这条婚纱好多次,幻想着它在我身上的的样子,幻想易明生在红地毯的那头等着我。
却唯独没想过,那一天真的到来的时候穿着这条裙子的人不是我。
周韵言谈话语间微微侧过身,像是看见了我。
但她没有同易明生说。
她反而指着那条我羡艳已久的婚纱,口型像是在说。
“不想要这条,看上去太廉价了,像是拿不出手的赝品。”
易明生宠溺的摸摸她的头。
周韵再看我时,眼神得意洋洋。
我心里明了,那不是在说婚纱。
05
我还是收到了那条婚纱。
它在第二天被快递装在小盒子里送过来。
裙摆上的碎钻已经被暴力扯下,连带着固定好的细纱也被刮成了一缕一缕,漂亮的波浪形裙摆被剪刀胡乱剪碎。
上面还被泼了洗不下去的墨水。
曾经的耀眼夺目已经不成样子,上面还端端正正的摆着一张纸。
“这条裙子跟你很配,欢迎你穿着它来参加我和阿生的婚礼”。
我能想象到周韵写这句话的时候的表情。
她对于易明生即使和她结婚也想在外面养着我这件事耿耿于怀。
我已经流不出泪来了。
于是我把婚纱拿出来摆在客厅的地板上,易明生一开门就能看见它。
就像是我们之间的感情,破烂到令人不堪。
易明生进屋时有些惊讶,但他很快收敛了神情。
他开口,语气多是不耐:“阿念,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闹了。”
我对他如此态度早就心知肚明,所以我转过头看向他,面无表情。
“你觉得这是我做的吗。”
“小韵她是骄纵了些,但我跟她说过,她不会做这种事。”
我没有说话,易明生也没再说话。
我想此时易明生才意识到,在我和周韵之间,他更相信周韵。
此时。
距离易明生结婚还有五天。
距离我被销毁还有五天。
06
仿生人的销毁程序不是一瞬间完成的。
它会从细枝末节的程序开始打乱摧毁,就像是人类的肿瘤一般,慢慢的扩散到身体各处。
我能感受到销毁程序在扰乱我正常的身体机能。
天光已然大亮,我却依旧缩在床上。
“明生...”
我叫出声,才恍然想起昨天易明生已经搬出去。
没有男人在结婚前一天还要住在包养的小三家里的道理。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第一次见易明生的场景。
不是这个世界和易明生的第一次见面。
是在我原来的那个世界。
那时的易明生已经年老,但他看见我时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能让我窥见他年轻时的半分鲜衣怒马。
我对他兴许是有些许雏鸟效应,见他的第一眼时,我就感觉到我身体里维持运行的代码和程序出现了些许卡顿,紧接着错乱成结,横亘在我那颗模拟跳动的心脏之上。
就算所有人说我面对他的那一刻所表现出来的是程序设定好的结果。
我也依旧能清晰明了的从那些程序设定中分辨出我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果说现在的易明生,温柔的底色依旧是冷漠和疏离的话,那时的易明生,从头到脚都是一汪春水,足以让每一个分得他几秒视线的人沉溺其中。
我那时很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他带我略过四季,走过万里,握住我的手同我说旧时代耳边厮磨的情诗,将我彻彻底底从那些数字带来人间。
如若不是这些,我兴许不会义无反顾的穿过层层时间重新回到易明生的身边。
可是。
易明生,我输了。
你说的对,人类的爱本就是复杂混沌的。
就算是你,也难以保留那一份纯粹的真心。
我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梦里依旧是我和他相遇的那个春天。
07
再睁开眼时,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易明生的背影。
我不想见他,于是把身子扭到了另一边去。
应该是声音惊动了易明生,我身后逐渐附上了一个熟悉的温度。
“怎么我刚搬出去就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
他伸出手想要试探我的额头,却被我低头躲了过去。
销毁程序带来的后果被我用高烧掩盖起来。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怎么回来了,你不是马上要结婚了吗。”
“是你自己说的,还住在我这,不合适。”
说到这,我扭过头去,看着易明生的神情。
他本来面色有些不耐,听我这话却笑了起来。
“还吃醋呢。”
易明生亲昵的捏了捏我的脸颊。
“只是暂时的,我怎么可能不回来,我爱的小朋友还在这呢。”
“我和小韵就是朋友,几天后最多在朋友的关系上再加一层表面夫妻。”
易明生的公司需要强有力的注资,周韵的家族需要一个能力出众但没有背景的女婿。
那天,易明生跟我说他们两个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我脑子里冷静运算的程序在向我发出谎言的红色字体,可我看着易明生的双眼,依然自欺欺人的信了。
直到两天后,我去超市补货。
回家的时候突发奇想走了一条不常走的小路。
远远地看见易明生掐着周韵的腰躲在树后。
下一刻,就凶狠的吻了上去。
两个人的身体紧密缠绕在一起,一点点压碎了我用于欺骗自己的谎言。
埋在脑海深处的协议向我发出了震耳欲聋的警报。
可我只是看着。
看着他们分开时的依依不舍,看着周韵娇嗔的说了一句什么,看着她从包里拿出一条项链带在了易明生脖颈上。
那里,曾经有我给他亲手带上的项链。
它被其他东西替代了。
和我一样。
08
“我很累,易明生,你能不能陪陪我。”
就算知道易明生已经不再爱我,可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里,我依旧想再好好看看他。
易明生叹了口气,他伸手拉松了脖颈上的领带,微微俯身摸了摸我的额头。
那里依旧是滚烫的。
于是他点点头答应了下来。
“明生,我想吃青菜粥。”
我或许有些得寸进尺,但是我第一次见易明生时就是吃的这个。
就算我再怎么解释仿生人并不需要吃东西,他依旧强硬的给我盛了一碗。
不过是普通的米和普通的菜,调料也是随处可见,为什么经过他的手却能让我尝到如此美味。
后来易明生去世,我无数次按照他的菜谱复刻过,却怎么也还原不了记忆力的味道。
直到来到这个时代再次遇见易明生,我才反应过来,原来有些味道,是需要人赋予的。
我都要被摧毁了,就让我再贪心尝一口吧。
厨房那边传来了厨具碰撞的声音,我看着天花板,摧毁程序让我有些混乱,我却依旧强打着精神想要把厨房飘来的味道和声音紧紧刻在脑海中。
突然声音停下了,厨房安静的令人害怕。
“…小韵…”
我不想再听了。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我最后的愿望成了奢望。
我再也尝不到最开始的味道了。
“阿念,小韵说她有点不舒服,我要去医院看一下…”
易明生的声音突然变小,紧接着我听见一阵悉悉簌簌的响声,然后一只手搭在了我的额头。
带着我无比熟悉的温度。
“阿念,粥煮着呢,我去一趟,马上就回来。”
门被重新关上,室内重归一片寂静。
我依旧没有睁眼,身体里四处乱窜的毁灭程序彻底搅乱了我的大脑,我的思绪变得逐渐迟钝,最后重归一片空白。
独留心脏被撕碎的剧痛在身体里发酵变质,最后渐渐腐烂。
不知过了多久,模糊间我听见了一个细碎的爆裂声音,紧接着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臭味。
…易明生留在灶上的粥。
可我已经没有力气起床。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笑。
我记得以前看到过,煤气中毒死去的人情况很难看,还好我不会因为煤气中毒而死。
距离易明生结婚还有三天。
距离我被销毁还有三天。